第38章 chapter38

他们交谈着,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山去。

残余的光线只剩下很浓的蓝色,将天和海连接在一起,交界处模糊不清。

月亮出来之后,海边的风浪大了起来,空气中夹杂着明显的海腥气,呼呼地吹着,浪一打比一打高,赵辞镜他们原本走的地方是没有水的,此时也已经蔓延到了他脚边。

海水浸过脚背,又携着细沙褪去,抚平留下的脚印。

浪花在萨摩耶的脚下纷纷绽开,沾湿了白色的毛。

岸边亮起了一串一串的灯,似乎是有烧烤摊在这边支了起来。

赵辞镜原本还在陷入莫名的忧虑,而烧烤摊飘来的香气让萧苟不由自主拉着他往那边走,于是赵辞镜干脆不想了,跟着他去吃东西。

这一块人不多不少,烧烤摊生意还不错。

店家还挺讲干净,在折叠桌上铺了红塑料布,赵辞镜盯那个东西半天,终于忍不住用手指在上面抠了个洞。

烧烤很快就上来了,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萨摩耶蹲在赵辞镜坐着的红塑料凳旁,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肉,眼睛都发绿。

跑了这么久,他也饿得不行。

萨摩耶张开血盆大口,赵辞镜把烧烤签子横着塞进它嘴里。

然后左手摁住它的嘴筒子,右手握住签子尾巴用力一扯,签子上的肉就完整地掉进萨摩耶嘴里了。

赵辞镜松开嘴筒子,摇摇头一歪,很有技巧性地颠了两下,差点掉出嘴的肉块也回到嘴里。

拉着电线的白炽灯下,围着一桌烧烤,两人一狗都在嚼嚼嚼。

吃烧烤要配冰啤,萧苟点了几罐,不过没点太多。

他问了赵辞镜,赵辞镜说自己酒量不是很好,而且不太喜欢啤酒,于是只点了三罐。

萧苟喝三罐,赵辞镜蹭半瓶。

老板从冰柜里拿出来冰啤和可乐,送到桌上时铁罐表面结了细细的雾水。

赵辞镜把自己的可乐放在一边,拿起一瓶揭开拉环,咔的一声罐口冒出白气。

大热天喝冰的真的很舒服。

他刚想顺手把手里的拉环放在桌上,忽然想到什么,又拿起拉环看了一眼:“……”

“?”萧苟看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赵辞镜没说话,把拉环内侧给他看。

“再来一罐”。

萧苟:“……”

虽然他们酒够了,但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走,去换去。”

赵辞镜跟着他去了,然而没想到这一去,直接带回来六罐啤酒。

老板看着他们都傻了,拉开一个就是“再来一罐”,一直到第七罐才没有再中奖。

萧苟简直哭笑不得。

好在他们之前没打开的两罐啤酒和一瓶可乐还能退,老板人还挺好,给他们退了钱,还笑着说俩小子运气不错。

不过就算退了两罐,桌上堆的七罐啤酒也超出预料,还都是打开的,不好打包带走或送给隔壁。

萧苟酒量不差,但这七罐他就算是喝水也喝不下。

于是赵辞镜便自告奋勇认领了两罐,姿态豪迈地喝了起来。

他酒量不是很好,这件事是他从小就知道的。

小时候偷喝赵归珍藏的白酒,喝完后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给他爸吓得够呛。

后来小赵辞镜醒来后拒不承认自己偷喝了酒,赵归还以为是他骗人,让他说实话,说自己不会骂他。

后来发现赵辞镜是断片了,是真的不记得。

赵辞镜想,这么多年没喝酒,不知道现在酒量如何,总该进步一点吧。

况且只是低度啤酒。

他不太喜欢啤酒的苦味,但太冰了喝不出,有点像带苦味的汽水。

赵辞镜一口气喝了半罐,捏捏自己的脸,感受了一下。

什么感觉都没有,脸也没有发热,于是一时升起酒量已练成的雄心壮志。

他信心满满地又喝了一些。

然而没过十分钟,他就在红塑料凳旁的沙滩上蹲下了。

萧苟正埋头吃着,一抬头,赵辞镜人不见了。

他站起身找了一圈,在桌子的阴影下看见了他:“?”

他问:“你蹲在地上干嘛?”

赵辞镜没理他,自顾自指挥身旁的摇摇刨坑。

凌尘不知道他想干嘛,只按他说的用爪子抛着,扬起一阵轻轻的沙尘。

狗刨起坑来又快又好,萨摩耶一边刨着,赵辞镜一边在他抛出的沙堆里翻找。

凌尘余光里什么东西一动,赵辞镜立马出手,五指并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往那个东西上面一盖!

凌尘:“?”

他抬头看着赵辞镜,在被桌子遮挡住的昏暗白炽灯光线下,赵辞镜的脸上没什么反应,耳夹却烧得很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

他小声道:“抓到你了!”

凌尘:“??”

这家伙现在铁定不太正常。

萨摩耶眯着眼睛看向被赵辞镜用两根手指捏住的那个东西。

两颗黑豆子。

黑豆子眨了眨,原来是一只沙蟹的两只眼睛,钳子还在胸前抱着一团沙球。

沙球啪嗒一声掉下,沙蟹挥舞着钳子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怎么悬空了。

赵辞镜把捏着的沙蟹放在萨摩耶头上,沙蟹一陷在长白狗毛里立刻开始爬了起来,在萨摩耶头上作威作福。

凌尘:“……”

他不舒服想甩脑袋,又怕赵辞镜不想把沙蟹放走,只好僵着脖子一动不动。

沙蟹在高高的白色草丛里迷了路,赵辞镜伸手把它拿了下来,又高兴地拿去给萧苟看。

萧苟一低头和那只沙蟹的大眼睛对视:“……好好好,厉害厉害。”

赵辞镜最后给它撞进了一个塑料瓶里,往里面铺了些海沙,沙蟹住在里面,扬起钳子就开始打洞了。

做完这些之后,赵辞镜有点头晕。

萧苟看他眼神发直,原本是蹲着,重心一歪一屁股坐地上了,感觉真醉得不轻,干脆招呼他回民宿去。

民宿离这里很近,沿着海岸线走十多分钟就到了。

赵辞镜不知道传说中的见风倒,他原本感觉不那么醉的,被海风一吹,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

起初他还能走直线,后来步伐变得歪七扭八,绊住旁边萨摩耶的尾巴往前一个趔趄。

要不是萧苟拉了一把,赵辞镜险些和狗一起扑街。

萧苟看他实在走不下去,只好陪他又坐了下来,醒一会酒。

其实要不是他相信赵辞镜,他都要怀疑赵辞镜是在装醉了,毕竟才喝了不到两罐啤酒,三度的那种,醉得堪比喝了五两二锅头。

这边已经远离了人多的地方,周围经过的人寥寥。

两人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离海岸线有一小段距离,海风扑在脸上,把热度吹散了些,赵辞镜感觉很舒服。

现在是涨潮的时间段,风浪很大,有安保员在拿着喇叭提示游客不要在近海处玩耍,以防出事。

周边几乎没什么灯,只有巡视的安保员拿着的手电晃来晃去。

等他们离开这一块后,光线就暗了下来。

浓重的黑暗中海浪声经久不绝,只有月亮在天上和水里发出莹莹的光。

月明星稀。

赵辞镜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水里的月亮。

它们在他眼里逐渐有了重影。

赵辞镜想,怎么会有两个月亮呢?

天上的月亮离他很远,似乎永远都触碰不到。

水里的月亮则反射着天上月的光,看似近了很多,然而一个浪推过来,它便被轻易打碎了。

等浪渐渐平息,粼粼的光很快又重新聚合成了月亮,看起来和天上的没什么差别。

但赵辞镜明白过来,它不是真的月亮。

那只是一面镜子。

如果贸然过去找它,会被海水淹没头顶,离真正的月亮越来越远。

身旁的萨摩耶动了动,摇着尾巴走到他面前,找了个姿势盘了下来。

凌尘忽然想起喝酒后似乎不能吹风,于是用身体给赵辞镜挡一挡。

它的身体也阻挡了赵辞镜的视线,水中月消失了,视野里只剩下一团白色,萨摩耶的长毛纤毫毕现,在月光下格外明亮。

萧苟说:“你的狗看起来很黏你。”

凌尘:“……”

哪有。

萨摩耶瞪了一眼萧苟。

然而被萧苟看到了,并且解读失败,以为它喜欢自己才这样瞪他,于是伸手揉了揉狗头。

萨摩耶仰头,不轻不重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还好吧,不过确实黏人。”赵辞镜说。

萨摩耶天天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就拿嘴筒子顶他。赵辞镜上床时它也经常意图跟着跳上床,叼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好像这样就能蹭着他睡,而不会被赶下去睡狗窝一样。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赵辞镜记得摇摇刚来的时候,虽然性格也亲人,但多少能感觉到这只狗有点别扭,连拥抱都是小心翼翼的,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时时贴着他了。

但是不觉得烦。

海风一吹,酒意反而更加浓厚了些。

萨摩耶挡在他眼前,迎着飒飒的海风,安静的黑色眼睛倒映着不远处刚刚亮起的白色灯塔,就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也许是酒后思绪纷乱,赵辞镜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凌尘。

明明没什么联系点,但就是想起了他。

他们快一个月没联系了,赵辞镜想,也许自己应该和他打个电话。

虽然凌尘说过不要联系他,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打个电话应该也不碍事。

于是赵辞镜拿出手机,把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手机发出的轻微振动划过沉默的空气。

凌尘脑中,系统垂死病中惊坐起:“我听到电话的声音了!”

赵辞镜和“凌尘”打过这么多次电话,这是它第一次听见!

有声音就说明,这回赵辞镜拨出的,是现实里的电话。

系统说:“可能是他病情好转了?”

可能他意识到实际上“凌尘”并不存在,才会打不出幻觉里的电话。

这是件好事,不过这通电话背后必然不会有人接,因为凌尘本尊还在这儿。

然而这回,凌尘想错了。

电话响了两声后,居然真的被接了起来。

萨摩耶警觉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那部手机。

赵辞镜拨错号码了?

还是谁拿了他的手机?

赵辞镜:“喂?”

“嗯,你好。”对面传来一个声音,背景音似乎还在打游戏,键盘声很响。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凌尘一时没想起是谁。

赵辞镜听出不是凌尘的声音,懵了一下,拿开手机确认了一下号码,又问:“……请问您认识凌尘吗?”

“凌尘?”对面也愣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都停下,“哦,我拿错手机了,这部是他的,他是我哥。”

凌尘:“……”

他想起来了,是凌一贤那个小王八犊子。

凌一贤问:“你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凌尘现在在哪里。”

赵辞镜说:“他说最近出远门,但没告诉我去哪了,很久没打电话来了,我有点担心。”

其实赵辞镜觉得有点奇怪,凌尘的手机怎么会在他弟旁边,他明明记得以前凌尘说过自己和家里关系不好,他弟很看不惯他。

电话那边沉默两秒,似乎笑了一声,又恢复严肃:“什么出远门,他在市医院啊。”

“……怎么会在医院?”赵辞镜的手指蜷了一下。

“你不知道吗,”凌一贤道,“他两个月前被车撞了,一直没醒过来,现在还是植物人呢。”

电话那边没声了。

凌一贤:“你要去看他吗?如果要的话先和我们预约。对了,可能要交六百四十八块钱预约费,不然那里有保镖,你们进不去。”

凌尘:“…………”

这还能收钱?

当自己观赏动物呢?

凌尘想了想自己那几个朋友,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冤大头到真花这钱去看,可能凌一贤只是拿这个说法来侮辱自己而已。

这边,萧苟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虽然不知道赵辞镜是怎么认识凌尘的,但也觉得离谱,接过赵辞镜的手机就开麦:“你们这些人咋这样呢?拿这种事收钱?”

凌一贤:“那又怎么了,我哥昏迷这么久,你当我们照顾他很容易吗?再说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我哥的几个朋友买了都说好。”

凌尘:“……”

还真有冤大头。

不过他也能理解,要是交换位置,姜时聿变植物人了,他就算当冤大头,多少也得去看看。

凌一贤见对面没声了,又喂喂几声,嗤道:“穷比,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本来还想抽个卡。我还要打游戏,挂了。”

电话被咔擦挂断。

萧苟啐了一声,怀疑凌家把所有智商遗传给了凌尘,导致他的弟弟是个傻逼。

他把手机还给赵辞镜:“啥人啊这是,别理他。”

赵辞镜没接手机,萧苟转头一看,见赵辞镜还愣着,感觉有点不太对。

他在赵辞镜眼前挥挥手:“怎么了,还醉着呢?”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赵辞镜回过神,自言自语两句,接过手机又要给刚刚的号码打电话。

萧苟忙把他拦下:“看啥?看凌尘?”

“你还真要花六百多块给他们呢?对了,你和那个凌尘什么关系?”

上次他就感觉奇怪了,赵辞镜莫名其妙问自己凌尘的事,问完之后失魂落魄的。

要说熟吧,关于凌尘的事他知道的还没自己清楚,感觉也没经常联系的样子。

要说不熟吧,知道凌尘出事后又那个样子,现在还要花这么多钱去看人家。

难道是以前玩得很好的朋友,现在闹掰了?

萧苟想,那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就是那个弟弟太离谱了。

赵辞镜思考了两秒钟,决定直接告诉他。

“他是我男朋友。”

萧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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