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奶奶回家一趟,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许多家具都落满了灰尘。
她气冲冲地:“他今天不是调休了么?怎么小飞不在,也没见他回来?”
没有人回答林奶奶的问题。
刚才还说个不停的石飞垂着头,不说话。
林雁莫名地感觉有些心慌,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说话呀,是不是你干的?你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空气依然沉默。
而这份沉默让林奶奶的心跳越发快了起来。
她感觉天旋地转,好像之前还没意识到的东西忽然清晰了起来,当她发现这一点时,身边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在这洪流中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事情发生——“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回应她的依然是沉默。
“……死了。”
直到过了半晌,才听见石飞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像一根针掉在地上:“我爸在我十岁时就去世了。”
现在轮到林奶奶沉默了。
这次她没有反驳“哪有这么咒别人的”或是别的什么,她的神情又变成了一开始那样的惶然。
她看着眼前的两人,好像有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但又没有真正记起来。
“啊,好像是这样,”她说,“他好像是不在了。”
她又转向石飞:“你现在多大了?”
“三十五。”
“那就是二十多年了,”她自言自语,“我是二十六生你的。我六十一了。”
她说:“真奇怪,我印象里自己也是三十多,现在小飞居然和我一样大了。”
“……”
“我好像上一秒还看见你小小的,牵着我的手,现在居然变成一个这么丑的彪形大汉了。”
她不解地问:“我和你爸都长得不差吧,你长大以后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大汉擦汗。
林奶奶问他:“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科学家还是宇航员?”
这大概是那一代华国小孩子的出厂默认梦想了。林奶奶的语气明显带着调侃,而石飞的脸上却划过一丝窘色。
“没,没……”他说,“妈,这次回来我是找您借钱的。快没时间了,其他的咱们之后再聊。”
林奶奶对此比他还茫然:“什么钱?”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
“已经查清楚了,他老娘就住在这一块……”起码有四五个人,正在往这边走,“你们几个在这边等着,其他人跟我上去。他已经回鱼尾了,不可能不来找他妈。”
在他们走近之前,石飞拉着林奶奶进了邻栋楼,赵辞镜也跟了进去。
进去以后,石飞神色慌张地朝外张望着,只见一行人果然进他们原本要进的那栋楼,然后就没了声音。
“他们是谁?”林奶奶问了赵辞镜想问的话,“看起来不像好人,他们来这里干嘛?”
石飞转回身,看着林奶奶,神色有些颓然。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大概就是,外面那群人是来讨债的。
他回鱼尾是为了躲债,而那群人居然已经找了过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面创业做生意,结果资金链断裂,亏了很多钱。以他的资金填不上这个洞,可能有上百万。
现在他公司也破产了,谈的女朋友也分手了。当时借过的钱还不上,催债的上门说要砍手了。他还抬起自己的左手给林奶奶看,说这就是上次被那群人砍的。
林奶奶怔然握着那只缺了一根手指的手,好像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石飞哭诉道:“当时我被他们逼到没办法了。他们给我一把刀,让我自己把手指砍下来,才可以延期一个月还钱。没有麻药,我不敢用力,一刀下去没砍断,疼得我根本下不了手砍第二次……”
“妈,我也是没办法了。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你了。”
“……但是我也没有钱。”林奶奶默然道。
听着儿子这些话,看着他已经愈合结痂的小指,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虽然石飞现在的外貌和她印象中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她却好像透过他看见那个幼小的孩子。
他说自己的手指被砍的时候,她好像看见那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您有的,您有很多钱,”石飞说,“当时进城后你和爸做生意,存了很多钱,存折加起来有上百万,正好能还这个钱。我知道的。”
林奶奶想了想:“好像是有这回事。但我印象里这笔钱只存了五六万,而且不是留给你的,原本是打算退休以后去环游世界。”
石飞听了这话,跳了起来:“您的儿子有难,您又正好有钱,难道您要见死不救吗?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死?”
这话说的很难听,林奶奶也有些生气,还有点失望:“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
“我也是逼急了,您就说给不给吧。”
“我想给也给不了啊,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不知道有没有的存折都在哪里。”
石飞气急败坏地转向赵辞镜:“她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她生病了,”赵辞镜轻声说,“阿尔兹海默症。”
其实他不太想和这个人说话,这个人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也不想呆在这里,但是又怕林奶奶受到伤害。
幸好摇摇还在身边陪着他,他不是一个人。
赵辞镜看见石飞脸上闪过一种奇异的表情,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很不满。
“老年痴呆?”石飞张开口,“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她说过?”
“你们几年没联系了?”赵辞镜问。
石飞:“……三年。”
赵辞镜了然地看着他。
石飞挠了挠头。
他又看了林奶奶一眼,语气很冲:“还不是她拉黑我!这三年我电话也打不通,发信息也不回。当时还拉着我去公证处断绝了母子关系。就为了借钱的事断绝母子关系,她不仁可别怪我不义!”
可能是知道现在有求于人的是自己,说完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后,石飞闭了嘴。
赵辞镜则感觉有点奇怪:林奶奶一直是个好相处的人,怎么会轻易和儿子断绝母子关系?
平时很少听林奶奶聊起儿子,所以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
但就刚才的情况来看,至少在林奶奶年轻的时候,她和小石飞是很有感情的。
虽然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但也不是原则性问题。石飞创业的初心是好的,创业中伴随着风险也是可以预见的,不管怎么样,为了这种事走到断绝关系的地步太奇怪了。
赵辞镜觉得,石飞可能隐瞒了什么。
他连听见母亲患病,心里也没有一点担心和触动,足见现在的石飞已经和小时候的性格差别很大了。
不论如何,除非等到林奶奶恢复记忆,不然很难得知真相。
凌尘也感觉有点不对。
他在脑海里戳了戳系统,但系统没有回复。
准确来说今天开始,系统就一直在宕机。
凌尘有点想举报它带薪宕机,又觉得它打工这么久休个假也不容易,还是不要当一个苛刻的甲方了。
或者说就算他想当,也没有渠道举报。
石飞现在就像一只团团转的蚂蚁,他连门都不敢出去,生怕走出门一步就被人逮住。
一想到那些人,他的左手小指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靠在墙上,猛喘两口气,困兽一般恶狠狠地看着赵辞镜:“说,怎么让她恢复记忆?”
赵辞镜要是知道才见鬼了:“……你觉得我是医生?”
石飞瞪大眼睛看着他。
摇摇挡在赵辞镜面前,冲着石飞呲牙,好像他要是动了赵辞镜一根手指头,就要一口吞了他。
石飞低头看了大狗一眼,好像有一瞬间想抬腿踹它,又忍了下来。
他转过头,又眼巴巴地看着林奶奶:“您快想起来吧,不然您儿子真的要死了。”
赵辞镜看见他的神色转变极快,觉得这人性格有点极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林奶奶则听了他的话,看样子也是有点想帮他的。
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眼看着刚刚上去的那批人又下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的:“他奶奶的,他娘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和石飞一起跑了。但家里东西都还在,应该跑不远,还会回来的。”
“嗯,只要会回来就行,林雁那里肯定有钱,”一个人说,“上次石飞还说他妈那有一百万,肯定还得清。”
另一个人说:“未必吧,可能只是他说来拖延时间的。他妈妈要是能帮他还,早就帮他还清了,为什么要拖到现在,甚至还被砍了一根手指?”
“谁知道呢……”
石飞听着这些人说话,脸色沉的像要滴水。
他攥起拳头,想砸在墙上,又怕发出声音,最后还是松开,只对林奶奶说:“不管怎么样,这次我一定要搞到钱。”
他回头看见赵辞镜打算报警,说:“没用的。他们没有做出事实上的伤害行为,就没办法把他们抓进去。而且这只是扬汤止沸,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赵辞镜只好放下手机,只给妈妈发了一条信息。
石飞的眼睛看向门外,只见讨债的那几个人一边谈话一边往这边走,越来越近了。
可能是砍手指的经历让他有点条件反射地紧张,石飞咽了口口水,在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脚忽然动了一下。
鞋边的一根钢管被碰了一下,拖着地板发出了轻微的吱呀一声。
几个人闻声回头。
石飞顿时慌了,大喊一声:“快跑!”
然后就拉着林奶奶往上跑去。
赵辞镜:“……”
不管是作死碰到钢管,还是作死大喊一声,都挺没脑子的。
而门外的人不是傻子,立刻追了上来。
赵辞镜刚想装自己不认识他们,石飞就发现他没跟上来,大喊一声:“快点,你怎么跑这么慢?”
“……”
赵辞镜和那几个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现在不管他承不承认,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和石飞是一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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