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潮

南宫疏是被一口汤药苦醒的。

“殿下!殿下!可算是醒了!”张德全声音哽咽,手中的药碗差点没端稳,“真是吓坏奴才了!苍天庇佑!苍天庇佑啊!” 他一边抹泪,一边又将一勺温热的汤药送到太子嘴边。

那汤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熬的,闻着腥臭,尝着苦涩。光是舔了舔唇边残留的药汁,就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南宫疏装作没看见递到嘴边的银匙,挣扎着要起身。张德全见状,连忙放下手中药碗,使出吃奶的力气,半扛半抱扶太子坐起身。

南宫疏靠在引枕上气喘吁吁,目光急切地在寝殿里扫视,在不远处案几上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想要开口,却喉咙针扎一般,嘶哑得发不出声音。

张德全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心领神会,把案几上的铜镜取了过来,递到南宫疏面前。

镜中的脸果然与那识海中见到的太子一样,肉乎乎圆嘟嘟,尽显憨态。掀开被子,撩起身上的中衣,下面是白花花绵软厚实的“游泳圈”。再看藕节一般的手指和白面团似的脚丫子。

南宫疏往榻上一倒,被子一卷。

穿越了。

被困深宫。

成了智商不太高的太子。

矮黑瘦的老婆恨不得自己去死。

这些他都勉强都能接受。

但……

但为什么是个胖子啊!

他的八块腹肌呢?

……这个世界,他连自己都爱不起来了。

南宫疏的一举一动叫张德全摸不着头脑,那碗汤药最终一口也没喝。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太子南宫疏的独子,太孙南宫遥。

“太孙殿下!”张德全连忙躬身行礼,“您可来了!”

南宫遥快步走到床前,急切地问道:“张内侍,父王情况如何?杨太医怎么说?昨夜…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张德全不敢怠慢,连忙将昨夜太子苏醒后突然抽搐、今晨醒转却行为怪异、拒不服药的情形说了一遍。

南宫遥听后脸色愈发凝重,目光落在张德全手中那碗汤药上,伸出手指摸了摸,触手温凉。

“药都快凉了,如何还能服用?再去熬一碗来,要热的,快。”

“是!老奴这就去!”张德全捧着药碗,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南宫遥走到床边,看着那团被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戚。

南宫遥伸出手轻轻搭在隆起的锦被上。“父王……”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又不愿喝药是不是?孩儿知道,父王最是怕苦,一会儿药热好了,好歹喝一点,好不好?喝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

父王?南宫疏猛地掀开被子,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

昨天原主怎么没说自己有这么大个儿子?!他原主自己才多大?二十多?这时代的人都这么早熟的吗?

南宫遥显然误会了,瞬间红了眼圈:“父王!您受苦了!都是孩儿无用,未能侍奉在侧……”

南宫疏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示意:无妨,我没事。

南宫遥吸了吸鼻子,道:“孩儿昨日去见了皇爷爷,皇爷爷他吐了血,本想瞒着孩儿,但被孩儿瞧见了带血的帕子……”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五皇叔几次以探病为由求见皇爷爷,都被挡了回去。柳太尉他……他瞒着皇爷爷把朝中几位重臣都派到了我的宫中,说是为了给孩儿讲学……”

南宫疏静静地听着,心中默默把南宫遥提到的人与原主曾说起过的人一一对上号。五皇叔是原主的弟弟,昭王南宫珣,总是笑话欺负自己的混蛋。柳太尉,柳常济,皇后的父亲,原主说他和蔼可亲,但想必如今已是权倾朝野。

南宫遥拿袖子抹了抹眼角:“父王,孩儿……我怕……要是皇爷爷走了,孩儿该怎么办?母妃会怎么对待我,她连父王您都……孩儿怕哪一天像娘一样死在宫里的哪个角落无人知晓……”

南宫疏心中一惊,南宫遥不是余清凤的亲生儿子?

张德全端着重新熬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那令人作呕的苦涩腥气再次弥漫开来。

南宫遥收敛起脸上的凝重,仿佛刚才那番吐露心声未曾发生过。他接过药碗,将银匙上多余的药汁在碗上撇了撇,送到南宫疏嘴边:“父王,啊——张嘴,小心烫……”

南宫疏不由皱起眉头往后躲,可看到南宫遥一脸忧心,又有些心疼。

一身月白锦袍,身形单薄的小小少年,从小长在深宫这样的大泥潭里,老爹还是个不大聪明的,那双眼睛里已经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就像他雨天遇到的流浪小狗崽,小心翼翼地摇着尾巴,想要示好,却又害怕被拒绝。

南宫疏把心一横,张口咽下那勺苦涩腥臭的药汁。

到了第三勺已是极限,只觉喉头翻滚,药汁瞬间返入鼻腔,竟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快!去取些蜜糖果脯来。”

一名小内侍趋步入殿,躬身禀报:“建王殿下、昭王殿下前来问疾。”

建王是原主的同胞弟弟,一番好意来探病,总该见见。至于昭王……南宫疏有些好奇,能让原主极其厌弃的弟弟,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内侍引着两位年轻亲王进殿。

为首者身着玄色常服,眉眼轮廓与南宫疏极为相似,气质温润平和——应是老三建王南宫琅。紧随其后的老五昭王南宫珣,一身绛紫锦袍,身形健硕,眉宇间尽是毫不掩饰的张扬锐气。

“听闻阿兄身体不适,特来探望。”建王命随从将一只木匣奉上,“这是臣弟府中所藏一株辽东百年老参,药性温和,最补元气,愿阿兄早日康复。”

昭王轻笑一声,语气戏谑道:“和三哥一比,我带的这白玉药碗可真拿不出手了。不过阿兄,你也太不当心,好端端的怎么会跌进池子里?这都四月了,池水再凉,又能凉到哪儿去?多灌两碗姜汤便是。阿兄这般健硕,怎就一病不起了?”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南宫疏苍白的脸:“还瞒了我们这些兄弟好些天,真叫臣弟……惶恐不安啊!”

“五皇叔!慎言!”南宫遥忍不住出声制止。

太子落水昏迷、太子妃被禁足。皇后虽勒令宫中严禁谈论此事,更不得外传,可昨日那么大的阵仗,只怕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昭王眼锋一转,嘴角噙了丝玩味:“太孙孝心可嘉,一早便守在太子榻前。倒显得我们这几个亲兄弟来得迟了,不懂恭敬仁孝——竟还要劳动太孙来教训长辈?”

南宫遥被这话钉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下颌收紧,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悄然握紧。

“五弟说笑了。”建王上前一步打圆场,“太孙纯孝,乃是人伦天性,更是社稷之福。阿兄既已转危为安,便是祖宗庇佑,父皇、母后也能安心了。我们做兄弟的,心中欣慰,何必在意那些虚礼。”他转向南宫疏,语气关切,“阿兄现在感觉如何?前些日子风寒可大好了?若仍不适,臣弟这便去请太医再来瞧瞧。”

“要我说,太子身为储君,东宫戍卫怎能如此松懈?”昭王嗤笑,“阿兄,本王掌北军一部,不如调些得力人手来替你守着?”

“五弟!东宫有陛下亲选卫率,何须你越俎代庖!”

昭王不以为意,反而几步上前,从南宫遥手中拿过那碗尚冒热气的汤药,低头漫不经心一嗅,眉头微皱:“太孙终究年轻。这药里放了地龙、五灵脂,虽有清热定惊、活血化瘀的功效,可味道腥臭,需得趁热服用,凉了就难入口……侍疾这种事,还需多学着。阿兄病着,身边离不得老成持重、能担事的人。”

他语意不明地一顿,嘴角讥诮更深:“有些权,该放给皇叔们分担才是。”

南宫疏饶有兴致地看他耀武扬威,艰难抬起虚胖的手,朝昭王的方向……勾了勾指尖。

皇帝子嗣虽多,活到成年的却不过七八个,这老五能占一席之地,必有些本事——也正因此,才更看不上他这个智力欠缺的太子兄长。

没辙,谁叫他是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对着侄儿这般咄咄相逼,真当人家亲爹是死的?

昭王眉头一蹙,眼底掠过不耐,仍堆着关切大步走近榻边,俯身凑近:

“阿兄?可是哪里不适?要喝水?还是……”

他作势递上药碗。

“呃……咳……嗬……嗬嗬嗬——”

一连串干呕声猛地从南宫疏喉中挤出,方才还虚弱的手倏地揪紧昭王前襟。

“噗——!!!!!”

苦涩药汁混着胃液胆汁,乃至一丝腥咸血味,如同开闸洪水,劈头盖脸喷了昭王满身满脸。

污物顺着他的下颌、脖颈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脏了那身紫色锦袍。

昭王躲闪不及,撞翻了身后的矮几。他死死盯着自己胸前沾染的秽物,又猛地抬头看向榻上依旧在痛苦呛咳、嘴角还挂着污痕的南宫疏,额角青筋暴起。

“你——!”

一旁的小内侍慌慌张张拿了帕子给昭王殿下擦拭,原本袍子上只是几滴,经一番擦拭,反而成了一片,凡是粘上污物的地方瞬间被染成了黑褐色。

昭王一脚踢翻小内侍。

建王生怕昭王生事,快步上前死死架住昭王。

胸膛起伏间,怒气慢慢平息,昭王嗤笑出声:“呵……东宫果然是个福地,连病中都如此别具一格。阿兄好生将养着,但愿你这身子……担得起这份福气。”说罢夺门而出。

“咳……嗬……咳咳咳……”南宫疏依旧蜷缩在榻上,咳得撕心裂肺,浑身脱力,吓坏了留守在殿中的内侍。

内侍们手忙脚乱端来茶水帕子,抚胸拍背。殿内顿时乱成一团。

“都慌什么!”建王眉头紧锁,快步走到榻边,“张德全呢?这会儿死哪儿去了?还有太医!速去传当值的太医来!快!”

南宫遥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方才……昭王叔父夺门而出时,他好像看到父王向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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