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缺椅子、缺茶碗、缺茶叶,就连热水也缺,只能够招待不周。
张叔不计较这些,要是几个孩子和他虚头巴脑的反而不高兴,见杨玖变聪明了他红了眼眶,直说杨大哥盼了多少年,终于把女儿盼好了怎么自个儿躺下了。等看到躺在穿上的杨爹还是老样子,他立刻就掉了泪,但没当着孩子们哭出声,给杨爹掖被角的手在颤抖,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
从屋内出来,张叔骂着老屋那些人没良心,村里大多数人都在赞杨二心善,他听一次唾一次,踩高捧低、专做面子功夫的东西,谁信了他谁就等着倒霉吧。
“爹,少说两句吧,要是杨伯有个万一,以后他们三个就要指望杨二叔过日子了。”
张平安浓眉大眼的长得极为周正,说这话时他忍不住叹了好几次。
他家穷,爹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命回来却伤了腰,再也直不起身子,天气稍微变点就疼,这么些年爹娘做芦编挣的钱大多数贴在了药上,攒下来的很少。
张平安不想继续过这种日子就惦着脸求杨伯收自己为徒,自打他十六岁开始就跟着杨伯打下手,两年过去他认真看认真学,眼看着杨伯有意正式收自己为徒,却出了这事……
“说的什么话,你杨伯对你不错。”
“所以更要为二郎他们姐弟三个考虑了。”说完,张平安又重重叹了口气。
张叔知道儿子在愁苦什么,他又何尝不沮丧。
难过救过自己命的兄弟生死不知,又沮丧于儿子的前途一片渺茫。
父子两个站在窝棚的前面,一时间身上落满了灰败。
“叔,平安哥,家里面这样,我也不知道如何招待,连让你们坐下说说话都难。”杨玖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歉意地说。
张叔,“自家人,说这么外道干嘛,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以后又不是不来了。你们缺什么,尽管和我开口,只要叔能办到的,一定办到,别让人欺负你们。”
杨玖笑着点头,她眼角余光看到小弟鬼鬼祟祟地溜到杨爹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到杨爹伤口的情况,小少年惊讶地捂住嘴巴,要不是反应快,差点就叫出声。
杨玖心中笑,知道姐的厉害了吧。
杨小弟带着小丫在外面把风的时候,她怕杨爹挣扎就把他绑在了床上,为此剪了一条破床单搓成了布条子,清创、上药、喂药……感谢热衷于救助猫猫狗狗的上班搭子,工作之余拉着自己到小动物救助站当志愿者,让她成了一个半吊子的兽医。
对杨屠户,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她用自己的半吊子技术给他做了个清创小手术,给他喂了抗生素,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真的是听天由命了。
其间之事,杨玖不便细说,就让杨小弟保留心中的疑惑吧。
果不其然,杨小弟又惊又喜又惧又敬地看了过来,小小的少年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杨玖假装没看到,依旧如常地和张叔父子说着话。
有记忆在,她不觉得这些人陌生。
“我这脑子突然就变好了,肯定要护着弟妹,不让别人欺负咱。”杨玖浅浅地笑了笑,不仅不能欺负,她还要把该他们的要回来,住在窝棚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有狼徘徊的夜晚特么的太惊悚了,次数多了她非神经焦虑不可。
说了几句张叔父子准备走了,张叔叮嘱了他们多灵心点注意安全,情绪低落的张平安突然长叹后嘀咕,“石榴村杜家托人带话来让杨伯过去杀猪,要让他们找别人了。”
“平安哥。”
杨玖耳朵灵,一下子听到了张平安的嘟囔,急忙喊住准备走的父子。
张平安:“嗯?”
“有人找我爹杀猪?”
“啊?是是,是啊,石榴村杜家的嫁闺女,要杀猪做宴席,半个多月前就和杨伯定好的,说他们准备好了就托人给杨伯带话,带话的是个货郎,他在路上遇到了我,就和我说了。”
杨玖笑意加深,“别回绝杜家,我们照常去杀猪。”
“啊?!”张平安弄不懂了,杨伯还在床上躺着呢。
“常言道虎父无犬女,杀猪而已,我也可以。”
不是杨玖吹,她可是有杨屠户十年杀猪经验的人。
张家父子面面相觑,张叔劝,“大侄女,杀猪不是小孩子做家家,不是你看两眼就能够做的,刀下的不好会伤了自己。”
“我知道。”杨玖表情认真。
“出了岔子,可不好和别人交代。”
杨玖看了眼张叔,由衷感激,张叔第一反应不是说“你一个女的去杀什么猪”,而是在担心她做不好会受伤。
光凭这一点,杨玖就觉得老爹这个朋友交的好!
“张叔放心,我能做好,我现在没法向你们证明自己,但我可以保证,我一定能把猪杀好。”杨玖郑重地看向张平安,杀猪不是她一个人扛下的事儿,需要老爹以前的团队,“平安哥,你觉得呢?”
张平安心中纠结,他看了一眼杨玖后垂下眼睛,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在对方清凌凌的目光注视下,他脑海中啪的有一根弦断了。
甭管是一时冲动,还是他左右权衡的结果。
他说,“成,我们俩去!”
杨玖疑惑,杨爹杀猪不是都三人吗?
但她求人答疑解惑的心没那么重,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就算过去了,她的目的达成就行。
“什么时候去杀猪?”
张平安说:“就明天,我来接你。”
杨玖点头,“成。”
张叔看看大侄女又看看儿子,见他们口头上说定了这事,劝阻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张平安一声没坑,反而遭受到亲爹的调侃,“怎么了,答应好了开始后悔了?腿肚子转筋,怕跟着一个姑娘家出去杀猪,被人看不起?”
“没。”
张平安被戳破心事,有些讷讷。
张叔笑着摸下巴上的胡渣,他浑浊的眼看着天,“爹跟着你杨伯戍边的时候,那是什么都见过看过的,在战场上不管男的女的,能够活下去就是本事,值得敬重。放生活上一样,只要凭本事能过好,男的女的都一样,没本事的男人不如女子,是孬种。”
“我知道了爹,就是怕杨大妹妹……”
“做不好?”
张平安点点头。
“你且看着,没想到变聪明了的大姑娘太像她娘了,当然,也像她爹,那种说干就干的爽利像她娘。”
说到不被欺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张叔心头狂跳,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战场上年轻张扬的杨铁柱。解甲归田多年,老杨变得平和,早没了当年的冲动锐意,时隔多年,没想到在他女儿身上看到了。
“你明天机灵点,明天就你们两个去,万事留个心,好好照看大姑娘。”
张平安用力点头,他爹腰不好腿脚却快,他停顿的功夫就走出去老远,他边跑边喊着,“爹,你等等我。”
窝棚那头,杨玖送完了张叔父子回来就对上了自家小弟复杂的目光,杨玖兴起了逗弄了他的心思,“我啊,神魂离体后一直侍奉在西王母所居的仙山昆仑,习字学医,与众仙子论武功,稍微有点心得。忽感家中出了变故,特和王母禀明归家侍奉父亲,照顾弟妹。”
“那你还会离开吗?”杨小弟复杂的神色中忽悠悠地冒出了紧张。
轮到杨玖傻眼了,“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杨小弟深深地看了姐姐一眼,跨出去去找小丫,刚才让小妹待在窝棚旁边玩的,不在跟前一会儿他就要确定下。
“小弟,二郎,杨毅。”
小弟已经入塾,五岁开蒙跟着先生学字习文,上学那天得了大名,总不能一直用排行叫着。
“等等我啊,可怜你的老姐姐身体刚好,跟不上你呀。”
杨小弟没回应,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小丫趁着大家不注意,竟然跑远了不少,远远的能够见到一个小身影在芦苇荡里头蹦蹦跳跳,杨玖心道这样不行,得叮嘱小丫头不能够走进芦苇荡里,怕有野物伤人更怕有歹人。
青纱帐,埋多少枯骨。
等走近一些,杨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一瞬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
小丫旁边蹲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她跑了起来,很快就超越了杨小弟,距离越拉越近,杨玖也看清楚了小丫旁边的东西是什么,是一条蹲着的大黄狗。
“妈的,吓死了。”
还以为是一头土狼。
大狗听到动静,黑白分明的眸子无辜地看了过来。
它毛色黄亮,唯独鼻头、耳尖是黑色,双眼炯炯,尾巴在身后欢快摇摆,一看就是一条看家的好狗。
“姐姐,黑黑回来了。”
是啊,杨爹两年前从雇主家里抱回来的看家狗,狗子小时候一身黑毛,所以取名黑黑,怎料等长大了它一身黑毛褪色成了黄毛,黑黑之名名不副实,谁让是家里最小的取的呢。
等杨玖走近了,嘿嘿站了起来,它是壮年狗,杨屠户时常带些筋头巴脑的回来喂它,长得那叫一个健壮,站起来能有小丫高,不是普通土狗,听杨爹说嘿嘿有点猎犬的血统在。它敏锐地察觉出眼前人的不同,眼含警惕地靠近,鼻头翕动,在杨玖身边闻了又闻,狗眼里闪过疑惑。
杨玖笑着摸了把狗头,“明儿个跟着我去杀猪,弄肉给你吃。”
嘿嘿喉咙里发出噜噜声,两只耳朵拉平,还挺享受这般的抚摸。
杨玖觉得特搞笑,杨二叔好人装得一本正经,事情做的却漏洞百出,让老大一家住窝棚不说,连看家护院的狗也要扣住,说是嘿嘿胃口大,几个孩子忙着照顾老大无暇分心,就先把嘿嘿留在老屋,等老大一家安顿下来再说,就和那些家具物什一样。
估摸着杨二叔觉得老大必死,嫁掉傻侄女、卖掉小侄女,剩下一个侄子那就彻底拿捏在自己掌心里,面子功夫圆的过去就行了,没必要里子也实实在在。
“嘿嘿脖子上有血。”
杨小弟蹲下来和狗玩闹了下,摊开手竟然看到掌心有血。
杨玖上前查看,翻开狗毛发现嘿嘿脖子上有个寸长的伤口,部分挺深。
她比划了下,猜测着说:“应该是嘿嘿挣脱绳子弄出来的,回去我给它消消毒。”
嘿嘿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
杨玖瞅了眼这狗,成精了嘿,竟然知道什么时候装可怜。
她以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穿越后她就不那么坚定了,盯着嘿嘿的狗眼看了会儿,确定不是狗精,她嘀咕,“给我好好看家护院,做好了有肉吃,做不好噶你,当公公。”
嘿嘿摇着尾巴跟在小弟小妹身边,回到主人身边,又是一条快乐的小狗啦。
天边微明,鸭蛋青的天空逐渐泛蓝,早睡的杨玖很快早起,她一动连带着睡外面的杨小弟跟着坐了起来。
“还早,再睡儿。”
“我能起。”
杨玖把人按了回去,拉了拉他的被子。
嘴上说要起的少年眼睛迷瞪睁不开,听着姐姐温柔的劝慰很快就放弃了挣扎,紧绷了许久的他忽然有了依靠,面上不说什么,心里面已经选择了信任。
杨玖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在瑟瑟冷风中穿齐整,先去看了看杨爹,昨儿个缝合好的伤口没有恶化,就连他的体温也开始下降,“老爹啊你可要醒过来,你的便宜闺女不想撑起一个家。”
给他喂了一片药,看他喉咙下意识吞咽,杨玖才放心。
现代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无牵无挂,拥有了傻妞全部记忆的她无奈地发现自己放不下这个家。
撑起一个家太难了,世道对女子那么苛刻,只会更难。
她苦笑着把责任承担下。
端着一碗凉水走出去,漱口,指头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盐粒就当刷牙了。
旁边,嘿嘿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狗比男人靠得住。”
杨玖嘀咕。
有嘿嘿在,她也睡了个全呼觉,半夜好像有动静的,嘿嘿吠了几声,但她太困了,没睁眼查看。
日落而眠,日出而起,从未这么健康的作息过,杨玖伸了个懒腰,又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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