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莫逸亲眼看着简书予喝下魏寻端来的药后,才挂着安心的笑容离开了。可他刚一出门,简书予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飞速地扎了头发,随后拉起等在桌边的路熹茗就向宅子的后门走去。
魏寻正在厨房里收拾着药渣,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拉住路熹茗说:“我只认出了你的脚步声,没想到莫夫人也在。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河边,”路熹茗小声解释道,“你别告诉别人。”
“路路,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多个人好照应些,”少年回过头去指了指药煲,“你们可以等我一下吗?”
简书予挑了挑眉,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又趁魏寻清洗药煲之时把路熹茗拽到身边轻声和她说:“哎,我果然不太会拒绝别人。就不该点头的。”
“没关系的,若是真的不方便,我去和他说,让他在这里呆着便是。”
“倒不是不方便,只是......”简书予把走动中散开的头发重新扎起来,“有些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面对的。小秦大夫他还这么年轻,我怕他去过那河边以后会钻牛角尖。”
“我同你去,难道我就不会钻牛角尖了吗?”路熹茗哭笑不得。
闻言,简书予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倒也是......抱歉,我有些太急着和别人分享我的发现了。”
厨房里的水声停了下来,几秒钟后,没等她们商量出一个对策来,魏寻便擦着手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走吧,咱们是坐船去,还是乘马车去?”他的目光里本闪着好奇与兴奋,却猛然记起自己的本职,转过头去叮嘱道,“莫夫人还是多穿一些衣服吧,今日似是风大。”
接着,他又走进厨房拿起了热水袋,向里面灌了两壶热水。
简书予见少年这样积极热情,更不好扫了他的兴致,只好接过热水袋,笑得有些尴尬:“我们走过去,那里离后门不远。”
等他们绕过巨大的书库,和侍者们住宿的区域后,一条向下的斜坡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条河在盆地里,我们得走下去,”简书予走在了前面领路,“下坡比上坡容易,我要是一会儿累得走不动了,还得麻烦二位帮我抬回来。”
她这么一说,路熹茗打退堂鼓的意愿又骤然腾起。只不过这一路上的景色极佳,鸟语花香和水流声音交替冲击着她的感官,渐渐地,她便只能扯着魏寻的袖子、指着树上金黄色羽毛的鸟和粉色的蝴蝶发出惊叹声了。
这小道一路上连着近十个岔路,每一个岔路都看不着尽头,有的向山上走,有的向山下走,还有的向半山腰的水塘通去。
“每年这山里都迷路了不少人,我搬来后才发现这座山没有向导根本寸步难行,就和莫逸提议在岔路口放些引路牌,但最近他比较忙,没什么功夫处理这些小事,”简书予说完转身向身后的分岔路指去,“但如果想从谷底回到我们家,你们就记着一路走右边那条小道就好。”
“你要是有木材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做些路牌,应该不难做。”路熹茗说道。
“是不难做,但我也不知道这些岔路到底会通向哪里,”她笑着回应,“走完一整条就要花半天时间了,路妹妹你真的要在这里陪我留那么久吗?”
“多些人一起探路会快很多,”魏寻插话道,“这本来就不该是一个人做完的事情。”
“小秦大夫和我想的一样,”简书予冲他笑了笑,“说不定大家探着探着,还能发现些新地方来。”
“总有人得做带头的那个吧,等着别人喊开始,终究是被动的。我们至少可以把指向莫宅的路牌做了。”路熹茗认真地反驳道。
“好,依你的,”简书予点点头,“那就麻烦妹妹多留几日了!”
谈笑间,他们又陆续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绿滟河。这河的干流青峦江蜿蜒着从高海拔的云川流下,又在南疆的北侧分了岔,一条向南走,成为南疆众多湖泊瀑布的源头;另一条向东走,成为岷州百姓家中的涓涓细流。
严格来说,这河流所处的位置并不能算得上什么盆地。莫家所在之山唤曰半月山,而与之垂直的位置横插着另一座山,这两座山恰似盾与矛,相交之处形成了锋利的峡谷。
若是把山分为下、中、上三层,那么莫家祖宅的位置就是在这座山的最上层,而绿滟河则从西边的另一座山中流出,流至半月山的中层,再从峡谷的尽头翻滚而下,向着翠林的平原区涌去。
河流是清澈见底的孔雀石色,直径大约百米,像一块发光的巨型翡翠。河的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山,和盘根错节的榕树林。太阳每日只有四个小时能直射到河面上,璀璨夺目的波纹映照在山谷岩石上,宛如海底龙宫。其余时间,河周围都较为昏暗。
简书予带他们走上了河边的栈道。栈道大约一百来米,尽头有一座凉亭,亭外停着一叶小舟,被绳索拴在了亭子的石柱上,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
接着,她踩上了船,将座位上落下的几片叶子捡走,邀请她的客人们登船。等那二人带着疑惑和些许的惊喜坐定后,她才把绳索解了下来。
“我划船技术不大好,二位还请多多包涵,”简书予摇起了船桨,“我们要去河对岸。”
路熹茗笑着说“好”,胸口却像被刺了一下,随后,血液瞬间崩开,冲向了她每一寸皮肤的末梢。简书予的船每向对岸进一分,她的心口就闷一分。渐渐地,她的脸越来越紫,魏寻本被两岸的景色吸引,余光却瞥见她的面色,遂立刻让简书予将船停了下来。
小船在河面上掉了个头,又一寸一寸向着凉亭驶去。路熹茗的心脏逐渐恢复了正常,还试图再向对岸进发,魏寻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过去了。
“妹妹,你晕船吗?”简书予有些慌张地问道,“我的技术真有这么差吗?”
“不是的.....我不晕船,只是忽然心脏不舒服,可能是水土不服吧。”路熹茗试图打消她的自责。
魏寻给路熹茗把完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转头问简书予:“这对岸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依我所见,那也只是寻常的山。”
“那里有一个山洞,”简书予解释道,“山洞周围能看到未来,但凉亭这一侧只能看到过去。”
她见路熹茗和魏寻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连忙挽起袖子,将双手伸进水里:“哎,光说不做确实很难理解。我给你们演示一下。”
凉亭里穿过了一阵刺骨的寒风,空气中再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冰霜颗粒。简书予目不转睛地盯着河水,从她的手指指尖处缓缓爬出了一条白色的冰痕,像一只百足虫,长着细而密的根须。那百足虫越长越大,由细小的一根变为一只炊饼的大小,而白色也渐渐消失,逐渐变得透明。简书予的手下一直用着力,直到这炊饼变为了一面化妆镜的尺寸后,才把手从水里收了回来。
她的指尖已经变得青紫,本来被她随手放在船尾的热水袋终于得到了她的注意。她把冰块拎了起来,放在了亭子的地砖上,随后站起身来像是饿了三天的人一般扑向那唯一的热源。
“你们去看看那冰块吧,”她朝冰块努努嘴,“我得歇一会儿。还好秦大夫有远见,带了热水袋。”
魏寻打开随身带着的手帕,隔着手帕把冰块捧了起来,带到路熹茗的面前。
简书予见这二人盯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提醒道:“你们要把它举着,在阳光下看。”
魏寻照做了。他把手伸出亭子外,让阳光能恰好洒在冰上。此时,原本如水晶般的冰块忽然如镀上了金一般,而那光滑的平面竟隐约能看出些花纹来。
路熹茗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那宛如浮雕的冰,不禁伸出手来触碰它,可满手的湿润和冰凉的触感却告诉她那真的是冰,而非什么仔细雕刻出的艺术品。
“我看到一些花纹,横竖相间,但不懂是什么意思。”她对坐在一边的简书予说道。
魏寻抚摸着那些金色的花纹,揣测道:“比起花纹,这倒像是文字,我曾在一些古籍上偶然见到过。”
简书予把热水袋夹在两手中间,她的手指已经恢复了些红润光泽,正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与他们诉说自己的见解。
等到路熹茗捧着那块冰坐到她身边后,她才兴高采烈地解释道:“那是庆语,是我家乡的语言,你若是没接触过,确实会看不懂的。”
“为什么会有字?这是刚刚你在冰上刻出来的吗?”路熹茗问道。
“去年年中的时候,有几天雨下得特别大,河道边的水泛滥成灾,瀑布流量也比往常大了许多。雨停了后,我突发奇想,试图把河水冻上,结果你肯定猜到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这么大的河对抗。可当我将手伸进水里制冰的瞬间,我竟在脑海里看到了很多画面。那天的太阳特别强烈,我很快就看到冰上面都有字,而那些字都是对画面的叙述。我又冻了很多块冰,才发现这条河竟写着历史。”
路熹茗抬眼看了一下魏寻,那少年曾傻得试图在零下把整条河的冰敲碎。而简书予竟与他做了相反的事,希冀靠着自己把整条河冻上。
魏寻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嘴角噙着笑接过她手里的冰,又细细端详了起来:“可若是历史,为什么只用庆语写呢?这冰块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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