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托塔鱼尾鼋 (四)

阿柳说着这话时,眼神穿过路熹茗,穿过这苦苦寻觅而不得的十四年,落在了那咫尺可见却不可解的灰塔上,紧闭双唇,半晌再没出声。

原本,她便是因应南风动念而生,应南风给她名字,教她识字,让本无生命与智识的她体会这尘世的喜怒哀乐。而当南风被俘,这世上自是再无人关心她的存在,渐渐地,找到南风成了支持她于这大千世界的幻影中游走的唯一意义。

可现如今,面对这只可远观的鱼尾鼋,她再也无法骗自己坚强下去。所有的努力化成了泡沫,阿柳的身子也渐渐瘫软,却被路熹茗眼疾手快地轻轻搂住。

路熹茗颇受触动,鼻子竟也泛起酸涩之感,她觉得阿柳这绝望的模样不像是在骗他们,想起自己早先夸下的“一定会帮”的海口,心里默默自责。先不说私自放出应南风会有怎样的后果,光是怎么将他解救出来,就已经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了。

她自己是个魔法菜鸡,楚子凌更是一点魔力都没有,虽然很会打嘴炮,但总不能让他去对着那千年王八一通言语输出吧?想想就很蠢。

而这阿柳,能力倒是超强,甚至可以翻天覆地,但从制造噪音效果拔群这点来看,和这爱睡觉的神兽却是天然的属性上相克。

路熹茗心想:“要不我哄哄她,让她跟着我们先出去,之后再想办法找点外援再进来?”

她刚打算找队友商量一下,发现楚子凌已经不声不响地摸到了鱼尾鼋身边,凝神端详了起来。只见他绕着池边走了一圈,蹲了下来,又伸出手来,刚打算拉扯些什么,却顿了顿,向路熹茗这里走了过来。

路熹茗看了一眼阿柳,见她似是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遂抬头用气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楚子凌却没正面回答她,而是把她连着她怀里的阿柳一起拉到了一块大的岩石后面,嘱咐她们蹲好了,等他说能出来的时候再出来,转头便要走,又想起了什么,问路熹茗借了一根火折子。

路熹茗向来不喜欢就这么干等着别人把事情办完,这样她一点参与感都没有,于是便在他要走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衣角,道:“我也要去,带我一个。”

楚子凌只好好言好语地劝她:“阿柳说这塔有封印,其实不然。我发现一处机关,似是能开那塔的门。不过......”

没等他说完,阿柳的眼睛突然放起光,整个人似是起死回生一般,也拽住了路熹茗的衣角,一字一句道:“我、也、去。”

楚子凌默默无语,眼看那路熹茗眨巴着眼睛卖萌,抬了抬眉,叹了口气,把他的话说完:“若是又有暗箭,我可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阿柳自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先行向那塔边走去,而路熹茗则是皱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下,估摸着自己的魔力应该还够撑个两轮箭雨,便站起来拍拍沾了灰和水渍的裤子,拎着伞打开,也跟上前去。

路熹茗来到池边,这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着这神兽。这青谛大半个身子都在水下,只露出个鼻孔和半截龟壳,就这么托着这个塔睡觉,显得佛系又滑稽。

她本以为楚子凌说的是“鱼尾猿”,还在想,那楼梯上的雕刻怎么一点都不像猴子,没想到直到进了洞、甚至是被它发的功昏迷前,都没发现这居然是“鱼尾鼋”,她这才把它的形象对应上那残缺的图案,心想,这家伙果然是驼了个龟壳、长着长尾巴的样子。不过爱睡觉倒是龟的天性,它能催眠别人倒也显得合理起来。

她跟着楚子凌逆时针饶了大概六七十度的样子,在鱼尾鼋尾巴边,看到了八块石板,架在距离水面几公尺的位置。石板背后的支架太细了,远远看去,竟像是凭空悬在水面一般。因为距离有些远,石板上面到底刻着什么她一概看不清。而这时楚子凌却蹲了下来,打起了火折子,向路熹茗指了指池边。

路熹茗定睛一看,这池边居然露出了几根粗长的铁链,只留了最前端的一截被拢了起来钉在一颗石笋下,其余部位都埋在水里,不刻意盯着地面仔细观察,自是无法找到,也亏得楚子凌心思细腻、眼光毒辣,才能发现这么个机关。

阿柳阅历浅,涉世未深,更别提学什么机械类的知识了,对这机关很是不解,于是有些心急地问楚子凌:“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几根铁链吗?”

楚子凌向阿柳解释:“这铁链连着那八块石板,你可以将石板想象为门,而这铁链是开门的钥匙,”他顿了顿,回过头来看路熹茗,见路熹茗对他点点头,便又继续,“而这八扇门中,只有一扇是正确的,其余的都是陷阱。”

说罢,他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路熹茗,路熹茗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可她下一秒就觉得,楚子凌这话还是别说的好,因为他说:“有些类似于你们的奇门遁甲。”

路熹茗瞪大眼睛,刚想拍着桌子(虽然没有桌子)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碍于阿柳在身边,不好发作,只得把这话憋在心里,憋得整个人都给红了。

这奇门遁甲之术,以开、休、生、伤、杜、景、惊、死为八门,本是用来排兵布阵、卜算推理的,确实是有些文学作品里将这推演之术融入建筑排布之中,比如将“开”或者“生”门当作正确道路,而其他的则是送命道路,但这却并不是这术数原本设计的初衷。

换句话说,楚子凌若是知道到底什么是奇门遁甲,他必然不会在这个情境中随意说出这个词,因为不符合他严谨的人设。而他偏偏要说,这就让路熹茗不理解了。

难不成他也是个穿越的?

不可能啊,不然他肯定不会说“你们的奇门遁甲”,而是应该说“我们的奇门遁甲”。

路熹茗伸出食指指了他一下,向他飞去了个眼刀,意思是“一会儿没人的时候你给我等着”,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问他道:“那你觉得,哪条铁链是正确的钥匙呢?”

楚子凌道:“即使是处于休眠状态,这神兽,包括塔里的人,也都是需要补给的,不然断是不能度过这十几年光阴。”

神兽并非只吸收天地灵气便足够,他自己养着玄泣,当然知道他们还得吃东西。虽然神兽吃的不多,又多是蔬果,可却总还是保持着生物的特性。

他把火折子举得离水面更近了些,眼睛紧盯着这些看上去并无分别的链子,接着推理道:“这里面的铁链,只有一根是布满锈迹的,而其余的,则是表面较为光洁。而这溶洞里的水,则天然溶解了许多矿物,且洞里空气本就稀薄,溶于水的更少,铁在这些水中并不容易生锈。只有时不时将铁链拉出水面,让其接触空气,才会更容易生锈些。”

路熹茗没想到他居然化学学得也不错,要不是为了不吵醒神兽,她恨不得给他鼓个掌。她心想:“这人博学多才,长得又帅,要是真的不是个变态的话,我铁定会欣赏他。”

于是她表扬楚子凌:“说得不错,逻辑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要不试试看?”说罢便旋着伞进入警戒状态,生怕万一出错小命玩完。

阿柳并未听懂这一大段推理,显得有些目光呆滞。路熹茗现在怀疑,她费那么大劲在庄家村糊个纸人,可能只是因为阿柳太单纯了,说不定她真的认为那样子可以糊弄别人。只要不是直接涉及到跟应南风相关的事情,她可能都拿不出像他们刚见面那般的果敢。

楚子凌见得到路熹茗的首肯,便试着拉住那根生锈厉害的铁链,又毫不费力地往外面这么一拽,霎时,哗哗流水声便于他们耳畔响起。紧接着,某种木制机械结构的齿轮“吱呀吱呀”转动起来。

就在这时,青谛的尾巴摆了一下,路熹茗心下一凉,怕他们又要陷入昏迷,而那神兽却只是抬起头来瞥了他们一眼,便又继续睡下去,看起来是个视力不太好的主。

路熹茗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道:“还好还好,看来是选对门了。”

她正愁要怎么才能爬到龟背上时,水位却已经降下来,露出了长长的石阶,直通这塔门口,而这塔门洞开,正欢迎着他们的到来。而那几根铁链,依旧是在水位线之下,验证了他们推理的合理性。

阿柳第一个冲了过去,速度太快,一个没注意在石阶上滑倒了,磕破了头,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忍着痛起身继续往门内冲。不一会儿,她便抱了一个正在沉睡的青年出来。这回她却是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在石阶上。这娇小的身子,却有这么大的力气,又让路熹茗感叹,不愧是能劈山的人。

等她平稳地回到陆地上,路熹茗也没了再进塔里的兴致,便提议道:“既然人救到了,我们出去吧,在这里呆久了怕是容易生变故。”

阿柳点了点头,抱着应南风,步伐轻快地向外走,一边看路,一边深情地看着怀里的男子。

路熹茗笑着摇了摇头,也收拾了一下包裹跟上她。楚子凌却是多留了一会儿,又拽了一下那根生锈的铁链子,在确定那齿轮重新开始转动,水位线又涨回来,而塔门也关上后,才向路熹茗追过去。

边走,路熹茗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这劫狱要怎么收场。她开始有些担忧他们的作为若是被长老会知道,则会对楚子凌的竞选产生影响,又开始忧虑,若这实体化能力果真危害这么大,把应南风放出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而楚子凌很快便走到了她的身边,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柔声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你喜欢的事去做便是。”

而正当路熹茗在心里腹诽着“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自己,你选不上我就离不了婚”时,阿柳怀里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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