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嬉听了她的问题,显然是愣住了,隔了好几秒才反问道:“难道,你是想做个傀儡替你在这里躺着?若被人发现,同一个时空居然有两个‘你’,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它的回答让路熹茗不禁想起在青谛的池塘边救了自己又瞬间消失的、用着自己真正身体的‘路熹茗’,原本就复杂的问题对她来说变得更复杂了。
于是她换了个说法,试图更明晰地表达自己的忧虑:“如果我实体化出一个‘林梦洋’来,她是真正的人吗?她会和我一样有灵魂吗?”
这问题显然又长又难回答,若不是林亦真走之前将那守在门外的侍卫遣走,路熹茗断是不会在这跑路的紧要关头探讨这种哲学问题的。
她不知道林亦真是真的不满意那侍卫的表现而打算换人看着她,还是如其所说那般试图对侯兆昀他们的行为“做出反抗”。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路熹茗都很感激她这一举动。
“实体化出的人,不能算是有灵魂,但也得分情况来看,”金嬉回答道,“你见过阿柳吧,她不光能跑能跳,还能做出逻辑判断,有自己的思维与感受。而另一种则更像是傀儡人,能睁开眼,能呼吸,能吃饭,但没有意识,对外界也没有反应。”
她又好奇道:“那......我实体化出的人,会符合哪种情况?”
“不知道,都有可能。”金嬉回复她。
若是化出的人是个傀儡人倒还好,路熹茗其实更怕化出那种有思维的人来。可按金嬉的说法来看,能化出哪种人来,都是不确定的事情。
路熹茗犹豫了。
她本想着,若是能有个假人代替她躺在这侯府,那她逃走的事情就不会被发现,而宁舒眉和楚渊也不会被侯家人找麻烦。
可若是她当真实体化出一个类似于阿柳的存在来,那形势便会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如果我化出的人,是像阿柳那样的,她会听命于她的创造者,也就是我吗?”路熹茗又问道。
如果不是这样,这假的“林梦洋”就有可能听命于侯兆昀,听命于任何一个可能利用其“紫微星”头衔的人,岂不是乱了套了?
金嬉嘀咕了一句:“你话怎么这么多。”
但一秒后,它后又耐心向她解释起来:“实体化出的人天生有种本能,会遵循创造者为其设定的意图来行动。但随着其对社会的接触越来越多,你也看到了,阿柳那丫头早就产生自己的认知和判断了。”
它说完,又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你到底走不走啊,要化就赶紧化,不化就快点走!干嘛非得给实体化出的对象下特别具象的定义?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会对环境产生影响,是不是人、有没有灵魂那么重要吗?有灵魂的就一定是人吗?”
路熹茗听了金嬉的话,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见解了,而在这里思考这种问题就是浪费时间。
于是,她便放下思绪,翻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门前,放弃造出一个假的“林梦洋”来。
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创造出傀儡而不是活蹦乱跳的人来,而若某天,那个有自己思维意识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时,她又该会多绝望。
金嬉本以为路熹茗会回到岳溪楚宅,或是宁舒眉的家,却没想到她开门的瞬间,却把自己带到了岷川中应南风化出的柳树边。
等路熹茗将房门关上后,那连接着两个地点的门就这么消失在空中了。
没有月亮的时候树林中只剩下星星的投影。路熹茗在手中变出一个火把,四周瞬间被照亮。
手镯从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又成了一条狗的模样。它耷拉着尾巴,疑惑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怀旧吗?”
路熹茗轻轻摸着那棵柳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睡太久了,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金嬉听罢,翻了个白眼,道:“你一直睡着,我一直守着,你不困,我可困了。”
路熹茗蹲下身来,摸了摸金嬉的头,嘴里说了个:“谢谢金神。”旋即站起身来,陷入了沉思。
眼前那树虽看上去毫无异常,但触感却不似寻常的枝干那般粗糙,而是顺滑细腻的。
联想到她之前化出的馄饨,她问道:“这树是不是没有生命?”
金嬉“嗯”了一声,同意了她的说法。路熹茗的心情沉重了些许。
放眼四周,这棵柳树与四周的树木一同随着风簌簌作响、一同沐浴在阳光和月色之中。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
它努力地融入到了周遭环境中,却不会落叶、不会生长,也没有死亡,周遭环境千变万化,它却依旧纹丝不动。
那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路熹茗突然问道:“金嬉,实体化这个能力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化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呢?”
金嬉被她这个问题噎住了,想了好半天,才苦笑了一声,说道:“你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风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看不见’一样。”
它顿了顿,继续说道:“若这能力不为真,你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你手里拿的那个又是怎么来的?怎么照亮这树林的?”
路熹茗将视线从树上移开,“嘿嘿”笑了一声,蹲下来坐在地上,说道:“是我想多了,不谈这个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头发很长、很爱穿紫色衣服的女子?”
金嬉也跟着坐了下来,目视前方,似乎是在费力回想着这几千年来的际遇。
良久后,它才回复道:“没有。紫色不常见,环亚成立以前只有皇族之人会穿。我可没跟什么天潢贵胄打过交道。”
原来是这样吗?那她在青谛的糖果盒里看到的那个贴着地面的圆球里的龙,难道不是金嬉?
她又问道:“这世间,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龙吗?”
这回它倒是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绝对没有。两条龙同时存在,这世间的万物会失衡的。”
路熹茗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好叹了一口气。若是按照金嬉的说法来推断,那梦里的龙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金嬉本人。可它居然说自己不认识穿紫衣服的女子。难道,那是未来发生的事情?
或者说,这梦就是梦,是大脑随便编出来、拼凑了所有可能的奇幻元素而产生的虚拟故事?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既不用缅怀过去,也不用担忧未来。那就只是个虚幻的故事而已。
一阵风吹过,火把上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又在风停下来之后安静下来,继续窥探着这二人的对谈。
“金嬉,你之前选中的人,那个好几百年前的人,是什么样的?”路熹茗把下巴支在一只胳膊上,看着金嬉问道。
金嬉抖了抖毛,趴了下来,抬起一只眼皮子回道:“就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懂点与天地交流的法术而已。后来他总想着参破这天道,心魔太深,我也劝不住,只好离开了他。”
她又问:“八百年前的人们也是和现在一样,有着各式各样的魔法吗?”
金嬉这回连眼皮子都不抬了,语气有些敷衍,说道:“不然呢?”
“金神,你为何选中我?”路熹茗终于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过了好久,金嬉才睁开了双眼,转过头来,盯着路熹茗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了,为了借你的力量回归世界本源。我在这世上已经呆得太久了。”
即使对它的回答不满意,路熹茗也依旧点点头,不再纠缠。旋即,她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有一天,以不同的面貌来找你,你会发现那是我吗?”
“会吧,”金嬉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不要总问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路熹茗见它快要睡着,便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拿着火把向那藏着青谛的瀑布洞穴走去。可没走两步,就被金嬉喝止住:“你要作甚?”
路熹茗回头挤出一个笑脸道:“我......觉得青谛在侯兆昀手里实在有些危险。”
“所以你要去收了青谛?”金嬉皱着眉头发问。
路熹茗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能回道:“我就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解除他们共生关系的途径。”
金嬉跑上前来,一脸严肃地对她说道:“你若觉得这能力在侯兆昀手中危险,和侯兆昀当年以同样理由控制应南风又有什么分别?”
片刻后,它又给了路熹茗一个台阶下,道:“我可帮你沟通,如果青谛自己想要离开,你便可带它走,可若是它不愿意,那便回去吧。”
十五分钟后,等到路熹茗带着金嬉再一次进入那个栖息着托塔鱼尾鼋的洞穴时,金嬉便率先化作一只乌鸦,围着青谛绕了一圈,又落在了青谛的脖颈上。
青谛见到金嬉,巨大的身子颤动了几下,发出低沉又带着些愉悦的呜咽声。
它又看了一眼站在水池边的路熹茗,站了起来,扬起脖子对天嘶吼着。
路熹茗原以为它又要发动能力了,往后退了几步,找了块平坦又没被水浸湿的地面,坐了下来,等待着再次入睡。
可她预想中的沉睡却并没有到来。
“奇了怪了,”此时,远处的金嬉对路熹茗传音道,“是谁把它的枷锁打开了?明明我上次来时,它还是被锁着不能动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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