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自止这边饮酒用饭,何县丞一家也是如此。
何夫人刚用过米饭,一旁小妾眼明手快给她盛了一小碗番茄芦笋汤。
“依老爷看,新来的刘知县为人怎么样?”
“瞧着还算沉稳,想来有几分城府!”
何县丞与刘自止接触不多,在他看来没一上来就冒进发飙,就是能相处。
“能考中进士的人,总有两把刷子,不至脑袋空空!早上瞧他们搬家,民信局送来不少好东西。”
何县丞美滋滋喝着小酒,头都未抬:“谁家里还没点底子,不要听风就是雨。”
何夫人继续说道:“新知县想要收拢权势,少不得争斗一番,老爷可要把握住时机,日后……”
何县丞早就听出茧子,不耐烦掐断苗头:“行了,我尽心当差,少不了你吃喝,成天说这些干什么!”
一听又是这话,何夫人当即便不乐意,嘴上说个不停,“老爷常说忠言逆耳,您不爱听我说话,当妾身愿意招人烦,还不是为了一家老小!”
她强忍住脾气,“咱家吵了多少回,妾身有哪回蛮横不讲理?家里老少一大家子都要养活,宏小子眼看着要进学,哪哪都要钱。”
何县丞却是感触不大:“咱家有酒有肉,还能攒下几个闲钱,这是多少百姓想要的好日子,你怎就不知足?”
抠抠搜搜如何知足?何夫人心中反驳。
她想要多给自家姐儿准备些许嫁妆,都要计较。这些何县丞通通听而不闻,多说一句,将就着过。
“老爷为何不能体谅妾身一回?妾身让你与秦知县打好关系,你倒好转身就忘光。新知县的底细,秦知县这几个月可是一丁点也未透漏。”
何县丞心中自有一套理论:无知,秦知县是没帮他,公事上亦从未为难。
“妾身只得托远房表叔打听,其中的人情日后也得还,就这还要耽搁一段日子。”
何县丞听她未与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不由道:“夫人,往后不要这般做了!我自安安稳稳,咱一家不求大富大贵!”
“我这是出力不讨好,你就做你的清清白白官老爷,妾身难道能强逼着你不成?”
她不停地翻着白眼,最受不了他这副温吞、没有上进心的做派:榆木疙瘩,愿不得不被提拔,嫁了个没用之人!
气过之后,还不得不为何县丞打算:“贽礼下午送了过去,按咱俩商量好的,乔迁宴少不得再送一回。”
“不偏不倚,方为中庸。”何县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快去给阿娘回信!”卫琅想将身旁人打发走,自个好清静翻看县衙听差人事档案。
“哦。”刘母帮他们寄东西时,包裹中顺带捎了一封家书。
他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两张半纸,卫琅在后面也跟着问候半张。
“阿爹阿娘安启: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自上次去信已有数日,近日身体可安康?儿子今日在山台县上任,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
将信封好,干脆在卫琅旁边仔细校对先前交接的几本账簿。
这些日但凡空闲,便会一一盘算。
虽说账目都能对得上,但其中一些自觉不合理的地方被他一一用红笔圈了起来,不知有何猫腻。
忙过这阵,座钟声音响了起来,方知时间已不早。
他微微鞠躬,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这位英俊帅气的哥儿,有兴趣与为夫一同突击检查么?”
卫琅伸出右手,被他轻轻握住,接着顺势站了起来。
县衙中的粮仓和库房日夜都有衙役巡逻把守,他们俱写下执结,每日无事也要上报签押。
刘自止去的时候,仓库衙役恪尽职守,库房封记也是完好无损,他未过多停留。
出了库房正好听见巡风吏摇铃的声音,打了声招呼,让田大提灯前往监狱。
“见过大老爷!”一名禁子正打着瞌睡,见刘自止一行进来,吓得瞬间清醒,径直跪地。
刘自止并没有让他们立即起身,而是问道:“劳区灯火为何亮着?”
提牢道:“回大老爷,一帮刁民劳动改造。”
“你是何人?”
“卑职陈立,乃是刑房书吏,今日轮值提牢。”
“哦,”刘自止指着方才打瞌睡的禁子,“你来说,眼下什么时辰?”
“亥时!”
“犯人何时收工,何时上工?”
禁子为难地朝一旁的提牢看了看,犹犹豫豫道:“三更收工,五更上工。”
“大齐律法犯人一天劳改多久?”
“最多6个时辰。”
……
“衙内普通劳犯,一日织几匹绢布?”
“一匹半。”
“熟工?”
“两匹。”
“昨日织了多少匹?”
“34匹半”
……
“陈提牢记过一次,全都起来吧!”
刘自止问了一圈,这才让众人起身。
陈提牢显然不服:“大老爷,卑职错在哪里?犯人每日劳改要给钱,一日两餐我们要管,粮食和银钱难道能大风刮过来不成?”
说着得意洋洋起来,“大老爷,您是富贵人,您不清楚,不是我们不乐意收工,这帮犯人拼着一条烂命求着上工,我们也没办法!”
刘自止没理会他的挑衅,心平气和道:“你是刑吏,说一说什么是劳改?”
“劳改是对非死刑、尚有劳动能力的罪犯,强制劳动改造。惩罚管制与教育改造相结合……”
刘自止见陈提牢面上依旧不忿,示意史青将监狱账目文簿拿出来。
他拿过文簿,就像是握住了一把尚方宝剑。
翻到折脚的一页,吐字清晰明亮地念起来:“现有犯人**……,织机20,三月织绢布***……”
“卑职知错!”
一股冷气瞬间从陈提牢后背窜出来,他没再挣扎,瞬间跪下。
他知道整个刑部不慎被抓住小尾巴,这件事可大可小,不管是不是他犯的错,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
刘自止将账目合上,没必要跟这个小喽喽计较,“起来吧!本官不搞一言堂,你到刑房领罚。”
“大老爷,今儿好威风啊!”回到宅中,卫琅双眼发亮地望着他,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不打听打听为夫是谁,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怕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刘自止配合着表演,却不料听到卫琅回了句,“三只眼。”
他嘴角抽了抽,好笑出声,歇了演戏的兴致。
索性沉着解释:“昼出耘田夜绩麻,他们认为为了银钱赶工不是大事,贪墨才是重头戏,取决于我是不是愣头青,这把火烧得猛不猛!”
“那二哥打算怎么做?”
“不是我想要如何,明日刑房请罪一定会定性为公罪!”
“没趣!”卫琅本以为大杀四方,结果不痛不痒,白忙一场。
刘自止打了个哈欠:“时间很晚了,洗漱吧!”
次日一早,他就把陈六叫到面前。
“一直没找你们谈话,可否疑惑几个大男人,为何独把你放在后宅?”
“是!”别人都被重用,尤其是史青后来居上,只有陈六一人被遗漏,他心中难免生出几丝郁闷。
“你夫妻二人在我这儿多年,你的能力和为人,我一直最为放心。让你赶车,一则将夫郎安危交给你;二则也是有要事嘱托。”
刘自止顿了顿,“你家老爷如今消息闭塞,正是用人之际,让你查探消息,充当我的耳目,你可愿意?”
“我愿意!”陈六一听这是要重用自己,果断接住大饼,生怕慢一步被别人抢走。
见他跃跃欲试,刘自止也不费话,立马将卫琅昨日摘取写下听差信息拿给他。
县衙分派到知县面前听差的有十几人,再加上仪仗队满员20,相当于他的私人秘书团,现今一共17人。
但是这些都是本地人,在本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知县本人就怕被架空权势,一般是用着相当谨慎。
昨日二人查看人事档案和平日公务考核那是一点问题没有,只能私下里打听。
“先记下来,他们与哪家有牵扯,家中可有赌博和□□之人,你想办法摸清楚。后宅门房两个和这个李业优先打听。”
接着又递给他一些铜板和几两碎银子,“这些钱你先用着,日后少不得做事!”
“是!”陈六接过任务,神情兴奋地离开。
卫琅开口询问:“这些人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刘自止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先用着,观察一阵,等过些日查明底细,不行就换。”
点卯过后,他立即吩咐田大将在他这儿听差的叫过来,仪杖暂时没让叫。
17人中其中两个护卫,原本是用来保护他的安全。
让史青试了试他们的身手,都还过得去。
左右放着浪费,用来护院,为防他们报团,又将二人分开。
一人白班,一人晚班,平日听史青指挥,一旬一换。
接着对一旁的杂役道:“你以后跟着田大!”
“是!”杂役上头压了一个人,他不减半分喜悦。毕竟有了差事,不用战战兢兢怕被赶回家。
几个书吏干脆先一人一天轮班给他打下手,帮忙起草文书,其他人只负责抄写之类的活计。
这样一来一个草班子算搭了起来。
“既是安排妥当,副手都已齐备,哪还有我的位置!”
在外面卫琅给他留面子,一回到三堂西屋,卫琅当场给了他一个冷脸。
刘自止眼神一撇,史青未迈进屋子的双腿果断退回去,还不忘将门给关上。
“我的好夫郎,好大一股酸味啊!”
刘自止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抚般让他坐下来,“为夫可是将最为亲近的职位留给了你!”
卫琅冷嗤一声,抬眸等他的解释。
“首席秘书!”他微微一笑,“夫郎专门负责我的日常行程安排,提醒我公文用印,每日查缺补漏。”
见卫琅脸色和缓,点了点他的鼻尖,调笑道:“琅儿这个贤内助,为夫的后背可是全交给你喽!”
卫琅语调冷淡:“嗯。”
刘自止却从中看到他眼中的亮光,“琅儿看起来,很有信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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