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丘县的油菜今年种了三万一千亩地,说不上精耕细作,但该施肥的都施了。
长到八月十五前后,已经进入发育成熟期。
这个阶段,角果发育,种子形成,油分开始积累。
再等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收获了。
如果说主粮意味着本地百姓今年能不能吃饱,那油菜收获,就意味着能不能吃好,所以纪楚让衙门上下看着,省得出问题。
纪楚打起精神,安丘县百姓们却已经上街采买了。
马上就是中秋,少见中秋能过得开怀,肯定要采买些物件,好好过个节。
养足精神,才能准备收油菜籽。
最先察觉到百姓们变化的,自然是县里的店铺掌柜们。
往日各家来买东西,那都是挑最便宜的。
如今说不上买最好的,却也能挑最合适的。
不仅如此,县里的泥瓦匠们还接到不少活,都是请他们去修补房屋的。
今年手里落了些银钱,终于可以把破旧的房屋给修缮好,等到冬天就不冷了。
点心铺里也多了买卖,说是中秋佳节,吃个月饼尝尝鲜。
放在繁华的地方,这些都不足以提。
但在他们安丘县,那可是不一样的。
往年谁会这样做啊。
说到底,还是今年丰收,田税还没那样重,一整个县的百姓都像活过来一样,日子松快不少。
“倘若油菜收获,那又会怎么样?”
“就看油菜的价格了,那收油菜的商贩早就来了,原本要跟农户们谈价,之后被衙门请走了。”
“衙门请走?”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瞬间明白过来。
纪县令插手,就是不让这些油菜贩子们压价,让本县有个统一的市场价。
那些贩子估计没想到衙门看得紧,只好灰溜溜过去听训。
如果说之前蜂糖好卖,并不出意料。
那如今的油菜好卖,更不用多讲。
油菜生长到现在,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收获油菜籽,然后榨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素油。
在这个年代,别说荤油素油,但凡是油脂,那都是好东西。
所以不用安丘县多宣传,自然有收油菜的贩子紧紧盯着。
大片的油菜田,是瞒不住的。
而且安丘县衙门早就打听过如今油菜籽的市价,不会让这些贩子占便宜。
百姓们热热闹闹准备过中秋,衙门上下则为油菜籽价格争得唾沫横飞。
其中一个从外地回来读书的书生对此感触最深。
他五岁开始读书,夫子便说他天赋极好,但家里没钱,中间断了几年。
之后还是外地亲戚觉得他可惜,所以把他接过去念书。
但同在曲夏州,各地的田税都很重,他在亲戚家日子也不算好过。
所以一听到老家县学免学费免食宿,他便立刻回来了。
其实回来的时候,心里还忐忑,既怕县里骗人,也怕家里供不起。
毕竟他在外面也听说了,说安丘县今年亩产不高,其他地方都是大丰收,就他们收获平平。
但真的回到家中,看着家里给他蒸的热腾腾馒头,一下子哭出来,边哭边道:“爹娘兄嫂,何必破费。”
家人好说歹少,拉着他去看了自家粮仓,这才让他止住眼泪。
外面说安丘县今年穷得很。
其实并非如此。
反而比往年情况要好?
再等蜂蜜也丰收,他读书的时候还能吃到糖时,心里再次感叹,这还是他家吗?
读书间隙,他也去油菜田帮忙,看着黄澄澄的油菜花,更是觉得日子跟往年不同。
期间还有同窗给他写信,说起安丘县跑上百里去卖蜂蜜糖的事,都在说他们县穷得厉害,问他那县学免费是不是骗人啊。
听他家在户司的长辈说,户司的官吏,都怕安丘县交不上今年余下的税款。
这书生眼睛一转,竟然模棱两可回了过去。
他虽未见过新县令,却已经明白纪大人的想法。
让那些人说去吧!
他们安丘县自己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八月下旬一到。
这书生都换上旧衣,下地收油菜。
不仅他家,整个安丘县上下都忙起来。
相比夏天基本在收麦子,秋天收获更是多种多样。
从本地最传统的牧草,各种红豆绿豆,以及勤快人家种的春麦。
再加上今年新添的油菜。
走到田间,就能感受到丰收的气息。
这是西北寒冷冬天前最后一份收获了。
衙门上下也不得闲,一个是要统计各地的收获情况,二是防止百姓们私自低价售卖油菜,扰乱价格。
还要防止粮食贩子们骗人。
唯独有一点让人放心,那就是不用担心匪贼抢粮。
听说一到冬日来临之前周边几个稍微富裕的县,都难免有匪贼,守备军都要派人过去帮忙。
谁让安丘县穷名在外。
纪楚听了都觉得好笑又无奈。
秋收从八月二十开始,到九月上旬基本结束。
油菜的收获着实让人惊喜。
不愧是纪楚精挑细选,适合本地的农作物。
即使种在刚开耕的土地上,依旧长得不错。
按照各地的统计,最低一亩地产一百五十斤油菜籽,最高产了三百一十斤,可见油菜的潜力还有多大。
李师爷喜滋滋地道:“全县三万一千亩油菜,亩产在二百零四斤,按照如今的市价一斤四十三文算,咱们今年欠户司的税款,绝对能结清。”
“不仅如此,百姓手里也能多些银子。”
油菜籽跟主粮不同,各家除去留种,自家吃的,其他都可以卖出去。
也就是说,基本上全都算作收入。
还全都是百姓们的收入。
富的是农户本身。
纪楚大大松口气。
年初大力推行种油菜,若不成的话,那就是他的过失了。
现在知道油菜收获不错,他终于可以安心。
纪楚这边是松口气。
百姓那边则是喜笑颜开。
那书生更是认真算数,兴奋道:“咱们家种了四亩油菜,除去税收,种子,自家留的,差不多能余二十三两银子。”
多少?!
全家都傻眼了。
二十三两!
自家赚的!
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回头钱。
一整年的辛苦劳累,在这一刻终于值得了。
要说这一年,不可说不辛苦。
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
本以为吃饱就好,现在告诉他们,不仅吃饱了,还能落下银子?
如果说之前的蜂蜜赚钱,只让少部分人获益。
现在油菜的收入,则是直接提高所有人的收入。
之前推三阻四不想种油菜的各家大户就差直接喊纪大人为财神爷了。
他到底怎么选的,就知道油菜能有这么大的收益啊。
甚至有一家人都放起鞭炮,庆祝自家多了收入。
整个安丘县再次欢呼。
农田上都是农户们打招呼的声音。
你家油菜田收获如何?
我家很好啊,你呢?
油菜价格没被压吧?
谁敢啊!咱们都听县令大人的!
谁能想到,去年同样是丰年,安丘县百姓还在想着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怎么借钱买粮种。
不到一年的时间,整个安丘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子真的好起来了。
各家各户不约而同飘起油香。
平日里做菜都不舍得放油的,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要用油直接烙白面饼子!
纪楚从田间回来,都觉得肚子咕咕叫。
没办法,今年的新麦磨成面粉,再配上菜籽油烙饼,谁闻谁觉得香。
而这样香的饼子,安丘县各家都吃得起。
即使是最穷的人家,也因为今年田税减少,收成增多,能吃得到了。
这样的日子,好像有些不真实。
纪楚回到衙门,在指荒为田的册子上记了一笔。
油菜收获,就证明这三万一千亩的田地不再是荒地了。
安丘县实际田地,从十六万亩,增加至十九万一千亩,距离账面上的三十一万亩地,还差十一万九千亩。
相信以今年的丰收。
更多人会选择开耕种油菜,这些数字很快就可以填上。
这可不仅仅是数字,更是当地百姓更好的生活。
到那时候,本地的田税,就会恢复到正常水平,那时候的日子只会更好。
纪楚非常期待那一天。
所以别闲着了!
赶紧规划规划冬种春耕吧!
蜂农要有多少户,主粮要种多少,油菜地再分多少。
不能真的面多了添水,水多了加面啊。
纪楚埋头做事,外面却为一则传言吵翻了天。
从州城过来收油菜籽的贩子,随口说了一句:“听说州衙门觉得你们县令做得不好,想要把他撤了呢。”
这本是闲聊的一句话,贩子都没当回事,毕竟各地百姓,谁关心自家县令是谁,反正都差不多。
谁料此话一出,原本卖油菜的农户不干了,直接跳脚道:“什么?!要把我们县令给撤了?!凭什么。”
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县城,但凡听到这话的人,脸上都写着不敢置信。
上头怎么能这么对我们纪大人!
不能撤!
谁走都行!
我们县令大人不能走!
州衙门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长没长眼啊!
消息传到衙门,李师爷范师爷都知道,这肯定是假的。
作为本地县官,只要没什么大错,这三年内不会轻易撤职。
可这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州城贩子都知道,上面对纪县令不满了。
为何?
还能为何。
不就是夏税不够的事。
这下别说百姓们慌了。
就连衙门上下都有点着急,赶紧凑够秋税给补上去啊。
他们秋税足够了的,根本不差那点钱。
百姓们慌,是因为纪县令会被调走。
衙门慌,则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年末考核。
怎么差点忘了,马上就要年底考核了啊。
想到纪大人在上司那边的印象分。
李师爷眼前一黑。
纪楚自己都想了想。
上任的时候没去拜见。
夏收的时候亩产全州最低。
甚至还拖欠税款。
如果他是上司,他对自己的印象也不会太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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