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阵型,压上去!”
这是石头第一次真正的指挥战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尖,比起想象中的激情豪迈,更多的还是紧张。汗水已浸透细麻背心,在锁子甲的每一枚链环间流动、蒸腾。
稳住,你这懦夫。
石头高坐马上,引弓拉弦,时不时放点冷箭,为前方的战友们提供支援。他的箭法并没有进步太多,准头也相当可疑。但仅仅是想到身后有弓箭手,就足够强盗们分心了。
中世纪的道路以泥泞失修著称,罗马时代遗留的道路网已大半废弃,为泥土和杂草掩盖。在中世纪出行,需要面对的特产除了恶劣的路况外,还有随机刷新、几乎无处不在的土匪强人们。
时间拉回到一个小时前,队伍里唯一的骑手兼传令兵兼侦查员石头大人发现道路前方正发生一场充满本土特色的抢劫。按理来说,叛逃奴隶们的第一目标应该是保全自身,但由于土匪们和被抢劫的商队堵住了附近唯一的山道,绕路意味着要多走几天而且同样危险。
因此在短暂的讨论后,石头还是决定拔刀相助。
他很快做出一系列战斗布置:
把孩子们和后勤人员塞进大篷车,让长矛手们排列在马车两边继续前进,而他本人和其他战士则快速穿过道路左侧的山林,力图从后方包抄敌人。
计划最开始还算顺利,土匪们的注意力首先被看起来满满当当的大篷车所吸引,没有发现绕行的石头等人。在土匪们靠近之前,苔藓应该指挥着长矛手们在车前列阵,组成一道铁墙。可惜到列阵这一步就出了问题,尽管之前已做了些训练,但临阵难免手忙脚乱,不是忘记了约定的站位,就是连长矛都忘了拿。
矛手中一半以上都是女性,尽管苔藓和石头给她们做好了举起武器的心理建设,但对着空气戳刺与将矛尖对准活人并不是一回事。决定杀人和真正杀人也有界限。紧张、恐惧与慌乱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连苔藓也仅仅能阻止队伍立刻溃散。
那十来个土匪面对展开的矛阵,起先还有几分惧色,但当他们看清对面多半是女人之后,便完全放松下来。被偏见蒙蔽了智力的他们甚至放慢了脚步,在夸张的讥笑声中吐出阵阵污言秽语,故意咋咋呼呼地靠近。
穿裙子的女人怎能握的住武器?
她们理所应当地畏惧男人。
土匪们确信自己只要一步步前进,这些女人就会哇哇乱叫、落荒而逃。至于那几个矛手中的男性,呵,与女人为伍的没种东西。土匪们确信那些软弱的男性也会和女人们一起屈服溃散,任由采割。
“稳住!”
苔藓咬着嘴唇,不甘地喝道。但队伍已经隐隐有后退的趋势。
“女人还能发号施令呢!”
“有人听你的吗?”
“哈哈哈哈!”
土匪们一边嬉笑,一边满怀恶意地逼近,而包抄的队伍也终于在此时折了回来。
矫健的白色战马从林中跃出,发出一阵激越的嘶鸣。蹄声如山洪,伏在马背上的石头微微挺身,引弓发箭,一名土匪应声倒地。尽管倒地的倒霉蛋不是他瞄准的那个,但丝毫不影响这一箭的影响力。
“一个不留!”
石头下令道。
全副武装的战士们越过白马,如激流般吼叫着扑向那些脸色大变的土匪。
土匪们装备极差,五个人凑不出半套皮甲,大半都是破衣烂衫,连手里的刀剑都是钝的,更有甚者拿着镰刀之类的农具。相比之下,即便战斗经验有所欠缺,但他打你留个痕,你打他就出血……继承了艾伯特全套装备的奴隶们简直是压倒性的强大。
在土匪们的视角中,这完全是一位尊贵的骑士老爷发起的冲锋,披着板链甲的萝卜挥舞着斧头,简直是亚当下凡。要不是艾伯特那套豪华板甲太过招摇,否则他穿出来估计能直接把土匪吓跑。
由于没受过骑兵的训练,石头把木弓挂到背后,干脆翻身下马,拔剑向前。强盗们认出他是队伍的核心,于是分出两人向他围攻过来。
力气比苔藓大……但技巧远不及。
石头想着苔藓出招的样子,挥剑架住一名强盗的斩击,然后转动手腕,侧过身子,做出一次标准的“滑动”。两把剑刃交叉着一路擦过,卷着火星,直逼强盗的脖颈而去。
下压,挑起,劈砍!
只有轻微的阻滞感,石头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剑风掀起一阵血色涟漪。
解决了一个,然后……
生锈的剑刃命中他的肩头,却只是让石头踉跄了一下。很疼,但不要命。精织的羊毛罩袍因此破开了一个口子,露出泛着银光的锁子甲。
“第二个。”
石头轻声念叨着,转身踏前一步,一剑穿过敌人的胸膛,把对方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包围圈已粗粗形成,几个战斗小组将强盗们分隔开来,并将他们逐渐压制到矛阵边缘。一部分强盗冒险转身,试图再次冲击男女混合的矛阵。
“一!”
苔藓高喊了一声,同时用长矛向上方刺去,一半的矛手随她一起行动。但由于动作参差不齐,给了强盗们反应的时间,只有一名强盗头部受创,其他人反而突进到了离矛手更近的位置。
“二!”
近距离面对这些凶神恶煞的土匪,让苔藓的呼吸变得急促。其他人更是如此,那几名好不容易动员起来的女性脸色苍白,握矛的手也有些发抖……但苔藓还是及时地下达了命令。
“二”这个指令使另一半刚才没有行动的矛手们刺击土匪们的下盘,尽管整齐度依然不行,但敌人们也对这一手缺乏防备。伴随着一阵惨叫,土匪们的大腿、膝盖乃至脚面都染上浓郁的血色,他们的攻势也为之截断。
“三!向右刺!”
苔藓的嗓子有些破音。
没有放过敌方的混乱,所有矛手们都举起长矛,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向右前方刺去。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害怕见血,无论男女都有人在刺击时闭上了眼睛,发泄般地发出大喊。上刺、下刺、右齐刺,这三板斧就是矛手们训练的全部内容,前两招是为了制造干扰,右齐刺才是关键的杀招。
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对于来自身体侧面尤其是左侧的攻击更难防范,因此右齐刺也更容易命中他们的躯干。不过由于斜刺缩减了长矛的作战半径,在开阔地作战时影响很大,也只有在这种狭窄环境下会有奇效了。
矛阵发出了它应有的力量。
鲜血飞溅,哀鸣满天。
锋利的矛尖扎入缺乏保护的□□,使当前的场景变得血腥而恐怖。完成这一壮举的矛手们睁开眼睛,为自己的成果而震惊。她们未曾想到,杀戮会有这般简单。对于她们中的许多人来说,这是第一次夺走他人的生命。
芜菁位于矛阵的边缘地带,在右齐刺的时候她因为紧张而刺得太深,机缘巧合之下,长矛穿过敌人柔软的腹部,自下而上、完全贯穿。血水溅到她的脸上。那名土匪的眼睛像充气般鼓起,发出垂死之人的痛苦呜咽。
芜菁吓得松开长矛,让土匪自然地跌倒在地上。他仍存有最后一点生机,垂死者艰难地蠕动着,用劲地抓着泥土,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一股咸腥的液体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死亡随之降临。
她呆呆地望着那具新鲜的尸体,手中湿润的、温暖的质感提醒着她自己做了什么。一股强烈的恶心在她的胃里翻涌,芜菁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却把手中的血味更直接地贴到鼻子前。
红色的血,温暖的血,粘稠的血。
尸体,死亡,杀戮。
“唔……呜,哇!”
她再也无法克制肠胃深处的剧烈痉挛,昨夜的野菜汤和黑面包涌了上来,穿过食道和嗓子。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呕吐,直到半消化的臭味将血的腥味掩盖。
芜菁的失态使阵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强盗们没能抓住这一机会,萝卜带着战士们从后方发起猛攻,他的斧头对准一名强盗的肩膀砍下,直到陷入半个胸腔才卡住。苔藓及时地下令放低长枪,对所有倒地的敌人疯狂戳刺,发泄着先前积攒的怒火,直到他们不再动弹。
“苔藓,苔藓……苔藓!”
石头稍微提高了点音量,
“别戳了。”
苔藓终于停了下来,放过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慢吞吞地抬起头:
“我们……”
“嗯,我们赢了。”
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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