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到处都是粘稠、温热的血。

吴家第一百四十八具尸体倒在薛笑脚边，她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机械地将沾满血污的乾坤秘籍从尸体怀里扯出来。

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远处传来孩童惊恐到极致的呜咽，薛笑漠然转身，红衣如浸血池，踏过满地残肢断臂。

薛笑从小就感受不到疼痛。

小时候的生活是单调且乏味的，每日在空荡的上了锁的房间内练功，终日与一盏似乎永远燃不尽的油灯相伴。

第一次走出那个房间，还是在七岁。一个比自己高了大约半个头的男孩拉着自己的手跑了出来，薛笑不知为何，触碰到他的一瞬感到莫名的亲切，让她没有产生任何想要反抗的意思。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了除父亲以外的人。

“我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的。”听到那个男孩说。

他们跑了很久很久，可最终还是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带了回去。

薛笑看着那个带自己离开的人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心中升起了从未体验过的感情。

是眼泪。

楼主说，如果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他只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薛笑看着地上衣衫不整的男孩，紧紧的握住拳头，指甲嵌进血肉，可薛笑感觉不到痛。

薛笑十三岁那年，便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吴家上下148口人，全无活口。薛笑蘸着满身的血迹，将吴家的乾坤秘籍献给楼主。楼主摸了摸薛笑的头，说，“做的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

十五岁那年，薛笑在东南地界的比武大会中夺得第三，除薛无痕和楼主外，无人能敌。

“整个东南地界终将是我暗影楼的天下！”

他张开双臂，似要将天下拥入怀中。

一时间，薛家名声大噪，在东南地界，无人不畏惧暗影楼的名字。

“我就是他们的梦魇。”薛笑望着湛蓝的天空，描述着她执行任务时的场景，“鲜血染红他们的身体，他们哭嚎着哀叹不公的命运，可是无论多么视死如归的勇气，都无法抑制他们临死前那一刻瞳孔的颤缩，和对死亡的恐惧。”

薛笑总是能想起他们的眼睛，生前一切怨怼皆停滞在死亡的那一刻，只剩下空洞冰冷的肉泥。

若死后一切皆空，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你想再试一次吗？我们一起逃离。”他是薛无痕，是薛笑的哥哥，也是那个人的孩子。

薛笑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平静的说道：“不必了。”

没有用的。已经试过了。很多次。

哥哥，我只希望你能如你所想的那样活下去。

“若有一天，我们不再双手沾满血腥，那该有多好。”薛无痕微微闭眼，清晨的阳光沐浴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遮蔽了眼中的波澜，阴郁的愁绪被他积压在心底深处，照耀不到。

生在暗影楼，暗夜才是万物的主宰。

薛笑望着不远处那颗根枝错杂的青苍古树，它庞大的枝干深埋地表，枝叶繁茂直冲云霄。那颗巨树一直在那，过了上千年，时间在人身上划下刻痕，而对它来说，不过又添一圈年轮。一生犹如白驹过隙，无论怎样的生活，都敌不过沧海桑田。但至少，那棵树会见证此刻，自己的爱与恨。

“我该走了。”薛笑说。

当太阳升起时，便是林家覆灭之日。

“等一等。”薛无痕说，“我外出时从杂货铺里买了些桃酥，一直听说那家的味道不错，想买给你尝尝。”

“好啊，谢谢哥哥。”

薛笑接过桃酥，咬了一口，笑的像水蜜桃一样甜。

那和谐幸福的画面，好似一对寻常兄妹。

桃酥是什么味道的？薛笑并不知道。

薛无痕亦是面如桃花，今日或许是结束，也或许是新生。

他害怕，也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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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总说，要想成大事，必要忍受常人难忍受之痛苦。只有力量，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所有人臣服于自己脚下。英雄的路要靠无数人的鲜血铺就，那累累白骨是成功所必需付出的代价。

可薛无痕总是忤逆他。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若非血脉亲情，薛无痕早已死了八百回了。可最近几年薛无痕突然乖的可怕，他似乎想通了，放下了一切心结安心为暗影楼办事。他顺利的成为暗影楼的少楼主，接受了那个人对自己的“招安”。可是薛笑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山雨欲来，无人能置身事外。

那日分离后，薛笑来到林家，杀尽林家78口人，在林家仅剩的一对兄妹面前，薛笑突然停下了手。

“为什么不杀我们？”那声音都有些颤抖，年幼的兄妹极度的愤怒、恐惧且悲伤，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情感都显得那么渺小脆弱无力，毫无意义。

“与你无关。”薛笑冷冷的说，刀尖滴血，鲜血染成红衣，像是从炼狱中爬出的修罗，全然不似清晨时那般安静乖巧。

薛笑将那个林家的长子拖拽起，用自己的深厚内力压迫他，很快，他的五脏六腑便犹如万蚁啃噬，万针穿心般撕心裂肺。

薛笑看着那个女孩的反应。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恶魔！”那林家的幼女哭嚎着拿起自己防身的小刀向薛笑刺去。

薛笑收起了手中的力道，小刀刺进了薛笑的腹部，流出了暗红色的血。

“可惜你还杀不死我。”薛笑的语气中似乎真的在为此可惜。

至亲之间，从来都是这样。这是生命之中值得守护的美好，可是自己一直在破坏这样的美好。

薛笑将小刀拔出，拎起林家的兄妹的后颈将他们扔出林府，自己则汇聚内力于剑之上。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薛笑将林府彻底粉碎，只听得平地一声惊雷，偌大的林家成为一地齑粉。大雨随即倾盆而下，血迹混合着粉末被冲刷了个干净。

回到暗影楼中时，薛笑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血迹被雨水冲刷，只是衣服上留下了一个被撕裂的口子。

薛笑的房间内的油灯似乎闪烁了一下，继而越烧越暗，只剩下一丝火星。

雨后的阳光格外明艳，薛笑来到静幽山的最高处，看着他的背影。每次完成任务，薛昊都会来到这里等她。薛昊，暗影楼的楼主，她称为父亲的人。

从这里往下看，整个东南地界尽收眼底。不同家族的位置薛笑早已熟记于心，时至今日，能够与暗影楼相抗衡的家族早已不存在了，暗影楼俨然成为东南地界绝对的霸主。

可这仅仅只是东南，薛昊说，暗影楼想要的，是整个江湖。

薛昊还在说着未来的愿景，他在笑，在幻想。他说英雄的路总是要靠凡人的鲜血铺就，说高处不胜寒，说薛笑是自己亲手打造的最满意的利刃。

可这把利刃最终刺向的是薛昊自己。

薛昊回过头，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你竟敢背叛我？”

“你和我，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薛笑回答的并不轻松，可却十分平静。冷静，冷静到极致的疯狂。

薛笑的剑上抹了林家的致命毒药牵机毒，一分钟之内，那毒便会遍布全身骨骸，绝无任何生还之机。

薛笑冲向薛昊，震开自己全身经脉，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薛笑！”薛无痕从山脚下上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薛无痕抱起倒在地上的薛笑，悲痛与恐惧让薛无痕无法呼吸，仿佛天崩地裂在那一瞬。

薛昊不可置信的看着薛无痕，他死前的走马灯里，是他在惩戒薛无痕时的不忍，是每次被薛无痕忤逆后的痛苦与失望。

世人都说薛昊无情，若真是无情，又怎会一次又一次的留下他的性命。明明知道他是虚与委蛇，却还是饮鸩止渴，视若无睹。

死去元知万事空。

因为剧毒的原因，薛昊的身体很快化作枯骨，皮毛不附。

“原来疼是这种感觉啊。”薛笑温柔的拭去薛无痕的眼泪，露出专属于他的笑容。

“妹妹，你不能死。我就只有你了，只剩下你。”薛无痕已经泣不成声。

“哥哥，我也会保护你的。好复杂的情绪……好美的体验……好想知道桃酥是什么味道的，还有很多好吃的……”薛笑躺在薛无痕的怀中，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看着外面广阔的阴天。

悲伤，兴奋，激动，幸福，更多的是满足。

她终于实现了自己朝思夜想的愿望，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尽管如蜉蝣那般短暂。

“雨后还有彩虹呢。”薛笑满意的闭上了眼。

薛无痕想做的事，薛笑替他去做。

她终于理解了她曾经杀死过的那些人，那神情中蕴含的意义。知道了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坏人。作恶的人，越是强大，越是灾难。

她想终止这场灾难。

世人总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薛笑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做了一件无数人想做但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死去的已经死去了，可活着的会继续活着。

这就很好。

天降大雨，闪电惊雷像要将天空劈成两半，没有人发现，一缕异世的魂魄随着闪电来到空中，进入薛笑的身体里。

薛无痕抱起薛笑，一步一步，向着暗影楼的方向走去。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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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湖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