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馆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明亮的阳光。

门内是另一种空气，混杂着消毒水的锐利气味与旧书籍纸张散发的霉味，还有一种类似灰尘堆积多年的沉闷感。

光线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却无力驱散大厅深处的幽暗，只能照亮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这边，星野君！”成实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排排摆放着老旧长椅的空间，朝着一侧挂着“医务室”牌子的房间走去。

星野明紧跟在他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大厅深处那架蒙着深色绒布的巨大三角钢琴牢牢攫住。

它像一头沉睡的的巨兽，无声地踞伏在略显空旷的舞台区域。

那就是……未来将吞噬麻生一家的火焰中心点？也是他们运送dp的装置……？如果没记错的话，下面应该有个暗格。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猛地收回视线，强迫自己跟上成实的脚步。

医务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整理物品的声音。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的老医生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药品柜前忙碌着。

“田中医生！我来帮忙了！”成实欢快地喊道，像只小鸟。

老医生闻声转过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哦，是成实啊，来得正好。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星野明身上，带着一丝询问的善意，“这位是？”

“这是星野明君，暂时住在我们家。”成实立刻介绍道，“他也想来帮忙看看！”

“田中医生，您好。”星野明微微躬身，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礼貌，“打扰您了。”

“哪里哪里，欢迎欢迎，”田中先生乐呵呵的道，“年轻人愿意来帮忙，我求之不得呢。喏，正好，帮我整理一下这些新到的外用消毒棉片和纱布。”

“按照有效期整理，然后放到这个柜子的第2层。”他先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金属柜又指了指地上大开着的几个纸箱。

“好的！”成实立刻应下，熟练蹲下身开始整理。

星野明也蹲下身，拿起一包标志着“碘伏消毒棉片”的包装，指尖冰凉。

他强迫自己注意力集中在包装上细小的日期喷码上，试图用机械性的重复动作来稳定心神。

然而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不受控制的捕捉医务室内外的任何一丝声响。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声音，是从大厅传来的。那声音起初很低，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在黑暗处搅动着。

是几个男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却莫名令人不适。

他整理棉片的动作不由的顿了一下，用一种极其克制的姿态，小心翼翼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厅角落的阴影里，如同海边礁石上附着的地衣般，站着三个身影。

左边那个身材最臃肿，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西装被肉绷得很紧，正是黑岩辰次，也就是岛上的村长。

他松弛的脸颊肉下垂，手里夹着一根短粗的雪茄，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他旁边的男人相对更瘦削一点，但眼神极其锐利，像是插了两根含着寒光的铁钩，是川岛英夫，岛上船运的掌控者。

川岛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看似随意，肩膀肌肉却紧绷着。

最右边那个缩着脖子，眼神闪烁的人，是西本健。

他们凑的很近，头几乎碰在一起，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在密谋着什么。

就在这时，黑岩辰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硕大的头颅猛的别过来，用那双近乎凸出来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星野明的方向。

星野明凭借着肌肉记忆，在对方视线扫过来的千分之一秒前迅速收回了视线，将全部注意力都灌注到手中那盒棉片的日期喷码上，避免了四目相对。

他尽力装作无事发生，平稳呼吸，用尽全力控制住眼球，不让它偏移一丝一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居高临下的审视视线，如同一根冰做的针，在他低垂着的头颈与脊髓处刮过。

时间仿佛被拉长，被凝固，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几秒或者更久后，那道视线收回去了，角落里令人不安的嘀咕声又低低的响起来了。

星野明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从后背冒出来了，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

他强迫自己去听田中医生和成实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内容无非是岛上的琐事，哪家孩子调皮，哪艘船修好了。

这些平凡的琐事，让他一点点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感。

“星野君？”成实的声音带点疑惑的响起。

星野明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快把手中的一盒棉片捏变形了。

“啊？哦，抱歉。”他赶紧松开手，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把棉片递给成实，“这个日期好像有点模糊，成实君你看看？”

成实接过去看了看：“嗯……是有点，不过没关系，放这边吧。”

他并未察觉星野明那一瞬间的异样。

时间在药品整理中缓慢流淌。

星野明让自己不再看向那个角落，但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那边传来的每一个音节。

那三人的声音时高时低，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意义不明的低笑。

当“麻生”、“钢琴”、“祭典”这几个词破碎地飘过来时，星野明的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一丝血腥味带来的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角落里的低语声停了下来。一阵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接着是脚步声。

那三人似乎离开了角落，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星野明低着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核对一包绷带的标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脚步声在医务室门口停住了。三道浓重的阴影投落在星野明身前的地板上，将他笼罩。

“田中医生，忙呢？”粗嘎的声音响起，带着故作熟稔的腔调，是黑岩辰次。

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

“哟，成实也在啊。”川岛英夫的声音紧随其后，语调轻飘，那双钩子般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过蹲在地上的两个少年，尤其在星野明陌生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

西本健没有出声，只是缩在后面，眼神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在星野明身上溜了一圈又迅速移开。

田中医生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黑岩村长，川岛先生，西本先生。是啊，整理点药品。成实和他家的客人星野君在帮忙。”

“客人？”黑岩辰次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麻生医生家的？看着面生啊，不是岛上的孩子吧？”

他浑浊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星野明身上。

星野明不得不抬起头。

他迎上那令人作呕的目光，脸上挤出几分少年人应有的局促不安，声音也刻意带上了一丝紧张：“是……是的，您好。我叫星野明，因为一些原因，暂时借住在麻生医生家。”

他飞快地垂下眼睫，避开了对方审视的视线。

“哦？借住？”黑岩辰次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肥胖的手指摩挲着雪茄粗糙的外皮，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蛇在枯叶上爬行，“麻生医生真是好心肠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阴沉而充满压迫感，“岛上最近……可不太平。外来的孩子，还是安分点好，别到处乱跑，惹出什么麻烦来。”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直直钉在星野明身上。

那股掩饰过的恶意扑面而来，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星野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身体瞬间僵硬，几乎无法呼吸。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此刻表现出任何一点异样，或者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这个盘踞在月影岛上的毒蛇会毫不犹豫地碾碎自己这个“外来的小虫子”。

医务室里短暂的死寂被田中医生温和的声音打破：“星野君是很懂事的孩子，就是跟着成实来看看。是吧，成实？”

“对对！”成实连忙点头，他也被黑岩辰次突然散发的气势吓到了，声音有些发紧，“星野君只是帮我搬搬东西，不会乱跑的！”

他下意识地往星野明身边靠了靠，似乎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

“哼。”黑岩辰次从喉咙里又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目光在星野明苍白的脸上又剐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转向田中医生，话题也生硬地转开，“田中，下个月公民馆例行体检的预算报告，你抽空送到我办公室来。还有……”

他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一些岛务，川岛英夫在一旁偶尔补充两句，西本健则始终沉默地缩在阴影里，眼神飘忽不定。

星野明低垂着头，维持着恭顺的姿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对抗着那翻涌的愤怒。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三人的视线，尤其是黑岩辰次和川岛英夫的，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毫不放松的审视。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直到那三人交代完事情，脚步声终于朝着公民馆大门的方向远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医务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药品包装的窸窣声。

“呼……”成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声嘟囔，“吓死我了，黑岩村长刚才好凶啊。”

田中医生叹了口气，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

他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肩膀：“快整理吧，快中午了。”

星野明沉默地点点头，重新拿起药品，指尖的冰凉尚未褪去，但大脑却飞快地运转起来。

黑岩辰次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警告，如同最刺耳的警报。

他们不仅行动在即，而且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这个“外来者”的存在。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紧迫！

阳光变得有些灼热，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形成一种属于月影岛的气息。

药品整理完毕，告别了和善的田中医生，成实似乎想立刻甩掉公民馆里那令人压抑的沉闷气氛，拉着星野明，脚步轻快地穿过略显空旷的公民馆大厅。

下一章应该又开始温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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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公民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