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天

在电子镣铐“咔哒”一声弹开的瞬间，黎洺的脚踝条件反射抽搐了一下。

这简直像个梦。他想。他真的摆脱了那个镣铐吗，而不是被无尽的孤独与无尽的罪恶感逼疯后的幻觉？

二百一十二天没有见过阳光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脚髁上面还留着被电击灼烧出的淡褐色疤痕。

鲜血淋漓的膝盖反复溃烂，又反复结痂，再反复被扣去，最后还是只剩下一块去不掉的疤痕。

他盯着脚踝那圈被反复磨蹭，青紫后生出厚厚茧子的压痕，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获得了自由。

假设这种戴着定位项圈、被枪指着后背的状态能被称为自由的话。

“试用期合格，”伏特加把解锁器扔给旁边的黑衣人，咧开的嘴角露出血红的牙龈，“欢迎正式加入组织，小子。你的代号是‘桑落酒’。”

黎洺抬头时，额前过长的碎发扫过睫毛——组织不允许囚徒持有任何利器，所以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剪过头发了。

这让他想起高中时被教导主任抓到头发过长的时候，当时他还能笑着抓着头发反驳“这是人权的自由”。

现在，他连剪发的自由求不来的施舍。

他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看着伏特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里翻涌着多少不甘与愤怒，可他口上只道：“感谢那位先生。”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闪烁起来，他天蓝色的虹膜在明暗交替中像两块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

这双曾经被同桌夸赞“像天空的衍展”“跟五○悟一样”的眼睛，现在嵌在深陷的眼窝里，下眼睑泛着长期失眠导致的青灰色。

上一次照镜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黎洺只记得镜中那个穿着简单白T恤的自己，眼神明亮得刺眼。

那些黑衣人的脸在黎洺眼中模糊成一片阴影，只有应急灯明明灭灭。

这个角度让黎洺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们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像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性价比。

黎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感到一阵恶心。

当安全门终于滑开时，黎洺踉跄了一下。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天光刺得生疼，他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

东京的天空是种略显浑浊蓝，像被泥水稀释过的水彩。但黎洺仍然贪婪地注视着每一片云，直到眼球酸胀得溢出泪水。

这片天在黎洺眼里已经是一种意象了，即使没那么清澈，但也依然称得上“晴云轻漾，熏风无浪。*”

他想起半年前旅游时见过的冲绳海海平面上的天空，那种纯净的蓝与他眼睛的颜色如此相似。

在第二百一十二天，黎洺再一次看见了真实的天空。

也许是怔愣太久，伏特加粗鲁地推了他一把：“别发呆，上车，有任务。”

上了保时捷356A后，才看见前排副驾驶坐着那个冰冷的身影——天知道在穿越过来之前他一直对琴酒这个角色抱有很大好感，现在想起来真想抽死之前的自己。

后座放着全套新装备：防弹衣、加密通讯器、装着消音器的P229。

黎洺机械地穿上防弹衣，再披上外套，胃部又在抽痛。

“涩谷站，三点二十分。”琴酒扔来一部一次性手记，很小的屏幕上闪烁着任务简报，“有个叛徒需要处理。”

黎洺低头阅读简报时，一滴汗珠落在屏幕上。叛徒代号“艾门塔拉德”，女性，28岁，前组织情报员，涉嫌向警方泄露下周的武器运输路线。

处决要求：公开场合，确保被监控拍到，作为对其他人的警告。

他的胃部绞紧起来。过去二百一十二天里，他编写过病毒、入侵过系统、甚至导致过金融混乱，但从未亲手结束过一个人的生命。

键盘和手枪之间的鸿沟，比他想象中更深。

他知道这是组织对他的服从性测试，测试那洗脑是否真的把他变成了一张白纸，一张不懂善恶的白纸。

同时也在杜绝他离开组织的可能——只要杀了人，就有了把柄，只要害怕法律的惩戒，就永远回不到光明那边。

保时捷在东京塔的阴影里急刹，黎洺的指腹摩挲着脖子上被新带上的项圈，上面装有窃听器、定位器和生命迹象以及心律检测装置，组织的掌控欲展露无余。

他透过车窗看见目标人物——那是一位穿米色风衣的年轻女性，正在自动贩卖机前弯腰取饮料。

“记住，对准后脑勺。”伏特加递来手枪时，枪管还带着体温，“一枪就够了，别搞得像上次那个废物一样需要补三枪。”

黎洺接过枪，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第一次摸到电脑机箱的感觉。那时的兴奋和现在的恐惧同样强烈，只是方向完全相反。

他深吸一口气，闻到车厢里皮革和火药的气味，和自己的恐惧。

“新人总是想太多。”琴酒突然开口，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要么开枪，要么代替她成为尸体。很简单的选择题。”

黎洺天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组织眼里，世界确实如此简单——非黑即白，非友即敌。

但他知道真实世界充满灰色地带，就像他知道自己正在向“夜雀”传递情报的同时，也在为组织效力。

这双重力量每天都在撕扯他的灵魂。

“好哦。”他听见自己这么答道。

黎洺带上兜帽和口罩，推开车门时，涩谷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人潮中飘来可丽饼的甜香，几个女高中生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她们的校服裙摆扬起又落下，像一群受惊的鸽子。

黎洺逆着人流走向目标，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紧握着手枪。

他的步伐很稳。他以为自己会腿软，但是没有。

在距离目标五米处，黎洺的腿开始感到阻力。

在距离目标三米处。黎洺的拇指打开了保险。

他的视野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能看到艾门塔拉德耳后淡化的染发痕迹，能看到她握着的罐装咖啡品牌是UCC，能看到她右手无名指上有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白痕——这些细节拼凑出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而不只是任务简报上的几行文字。

在距离目标一米处。黎洺闻到她洗发水的柠檬香气。这个味道让他想起大课间跑操时站在他前面的女生，想起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画出的菱形光斑，想起那些以为未来充满可能性的日子。

黎洺，你真恶心。

他想。

他握枪的手在颤抖，可他面上却不能露出一点不忍，否则受到猜忌性命不保的就是他。

他怕死。他厌恶而惭愧地想，你怎么这么懦弱啊黎洺。

他的手抵在艾门塔拉德背后，感受到女子紧绷起来的肌肉。

“你是叛徒。”黎洺说他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他知道琴酒正在听着。

然后他以一种假装亲昵的姿势抵着枪，把艾门塔拉德拉到了巷子里。

他看了一眼巷子里的监控。

不行。他这么想着。不可以。

但他的手指还是扣动了扳机。

*来自薛昂夫《西湖茶咏》

哦不小明[爆哭][爆哭][爆哭]

嘻嘻嘻我的头像新头像，我自己画的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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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