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生陷入了梦魇。
名为【过去】的梦魇。
少时,她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太多接触外界的机会。
她的生活中读书占比很重。
【驯化】和【刻板印象】这两个词,就像是蜘蛛吐出来的丝,紧紧的缠绕着她,最后将她困在了一个混乱的茧房中。
“女生寝室四人五个群。”
“大学女生都不检点。”
这样的话总能从她那些并没有接触过大学圈的亲戚、同学们口里说出来,他们用着一种得意洋洋、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着他们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侃侃而谈。
那样把握十足的姿态,偏偏又能吸引到一部分女生的追捧。
那些吐露茧丝的蜘蛛里,也加入了很多雌性。
李乐生对这类言语总是沉默回避。
不愿意探讨。
她的心中并不认同那些人的话,但周围的人都在认同附和,如果她提出异议,就会是个异类。
成为众矢之的的“靶子”。
当一个人过于弱小的时候,成为“靶子”,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从家人那里得到的。
他们家族有一个很无聊的传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聚在一起吃顿饭。
家族?
实在是有种【封建残余】的味道,但确实是个小家族。
他们一家,大伯一家,和小姑一家。
每次家庭聚会时,大伯总会对她提出批评——“女孩子学习好是不错,但品德才是第一位,往后嫁了人更要贤惠勤劳,不要觉得自己读书好就骄傲自满,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大伯的这种【例行公事】是有一套规则的,并没有人明确的告诉过李乐生,但是李乐生作为活动中的主人公,亲身体会出了那套规则。
在晚饭快结束时,妈妈、大伯母和姑姑相继端着要清洗的碗筷向厨房走去,几位男性长辈依旧在饭桌上【指点江山】。
往往这时候,她也需要和妈妈她们一起忙活,有时候是拿起扫把,有时候是拿起抹布,有时候是端起盘子,总在刚开始打扫的时候,大伯就要语重心长的开口,“乐生,女娃啊读书好是没用的……”
而她只能停下手中的家务活,站在那里等着大伯教导她,听着那些能令耳朵起茧子的话。
最后笑着表示感谢,作为一个晚辈对关爱自己的长辈,受宠若惊的感谢。
很奇怪的是,她的爸爸在这时候总是很自豪。
一边做家务活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甚至不需要大伯发出不满,爸爸首先会斥责她不懂得尊敬长辈,会让她乖乖站好听大人把话讲完。
她倒是有过反驳,不,或者说是疑问。
“我好像品德也没有很坏吧?”
“木生哥前几天不是偷了别人三千块钱吗?”
“您为什么每次吃饭都要教育我?”
“搞得好像我只有学习好,而人品不好一样。”
饭桌上,一直“乖顺”听从教导的后辈忽然发问。
那年,她十三岁,上初中,那天,她刚拿了期中考试全校第一的奖状回家,学校还奖励了六百块钱的奖金。
当爸妈高兴的在餐桌上和大伯一家、姑姑一家分享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大伯比平常更急不可耐的【例行公事】。
在小姑高兴的向她表示“考得这么好,小姑明天带你去吃大餐,咱们庆祝一下。”的时候,大伯忽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就像是一场流畅的电影中间,毫无任何预警的插入了一个广告。
突兀。
且影响观感。
但他本人并不觉得。
可能是兴奋之情突然被打断,实在恼怒,再加上李木生偷钱的事刚好发生不久,李乐生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结果并不好,场面莫名其妙的就难看起来了。
大伯愤而离席。
大伯母脸色难看,但没有愤怒,只是尴尬的走了。
他的儿子李木生也没想到会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他偷钱的事,哪怕这件事每个人都清楚。
竟然恼羞成怒,摔了手中的碗,又摔门而去。
小姑一家留了下来。
爸妈相继斥责她不懂礼貌,不敬长辈。
忽然扯天扯地,扯到了她将来也不会孝顺他们。
李乐生据理力争,一直重复着自己的观点,她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每次吃饭都要批评她。
但她的据理力争在爸妈眼里并不讲理,而是顶嘴,是叛逆,是不听话。
“你现在就敢这么对我们说话,等以后我老了瘫了躺床上拉屎拉尿都得要你搭把手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一点也不帮忙?”
李乐生觉得她好像被自己的父母狠狠的摁在水里,口鼻根本就呼吸不上来,想张口说话,结果漫进来一堆水直冲着自己的喉咙而去,呛得她胸腔肺部都难受,恨不得去死。
“你有什么脸哭!?”
“你大伯说你还说错了?仗着自己学习好就目中无人,长辈教育教育你你就这个德行!”
“我什么德行了!?”
“他儿子偷钱品德好?他儿子初中辍学天天在外面当混混怎么不去说?每次都要来教育我?”
“我哪里有不尊重他,我就是不理解他干嘛要跟我过不去!”
“你现在就是这个泼妇的德行!”
“哥,你别说了。乐生她就是个小孩。”小姑在一边劝着两人,制止着争吵,“她考了第一名开心的很,大哥也是,非要这个节骨眼上批评。”
“乐生乖,别哭了,这鼻涕泡都出来了,你爸也是为你好。”
似乎还有人说话,妈妈,弟弟,或者是姑父?
李乐生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是在一个劲儿的哭。
哭的喘不上气。
就像是个哮喘患者。
眼泪更是止不住。
愤怒与委屈就像是两团火焰,一直在她的心里燃烧,而爸爸妈妈的斥责就是一桶汽油,令这两团伙烧的愈来愈旺,到后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我做错什…什么了……”
“凭什么……”
少女哭的不能自已,脑袋甚至开始缺氧,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变得模糊。
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你什么都没做错。”
她的身体也被什么禁锢着。
李乐生哭着睁开眼,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愣了好久。
“醒过来了?”抱着她的人开口。
李乐生终于回到了现实。
这里是【诺城】。
她穿越后的世界。
对方将她放开,她也识趣的退开身子。
“你做噩梦了,一直哭个不停。”这个去而复返的治安队长说道。
向李乐生递了几张纸巾。
李乐生接过,吸了吸鼻子,擦着眼泪和鼻涕,闷闷开口,“对不起。”
“把你衣服弄湿了。”
她注意到对方的胸前那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到底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你换衣服了?”
那身帅气板正的制服被女人脱了下来,连同战斗靴也是。
现在对方穿着件酒红色的衬衫,似乎是丝柔质地,还泛着光,领口附近的两个扣子解开,漂亮的脖颈露在空气中。
护目镜也取了下来。
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少了几分疏离感。
“是啊。”听到李乐生这么问,女人笑了起来。
似乎很开心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你觉得怎么样?”她又问道。
李乐生想都没想,“很帅。”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是嘛。”
“帅就好。”她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她坐在床边,等着李乐生擦干眼泪抚平情绪,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映着李乐生的身影,就像是在将李乐生的一举一动都在录进去似的。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室内安静的很,但气氛很好。
李乐生的鼻子总算是通了气,哭过后的眼睛莫名其妙的有些干巴。
“要去洗把脸吗?”女人开口。
“好。”
对方指了指洗手间的门,李乐生下床穿上拖鞋走过去,在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
虽然这个世界科技发达的不像话,不过洗手间的装潢倒是没什么大的区别。
等从洗手间出来,那个治安队长已经换了个地方。
她坐在了床对面的沙发上。
身旁有个机器人正在煮着咖啡。
“要来聊聊吗?兴许对你之后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有用。”治安队长翘着二郎腿,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靠在沙发背上,给了她一个十分迷人的微笑。
其实不笑也很迷人。
这人实在是好看的不像个真人。
似乎本来就不算真人。
毕竟这是个游戏世界。
但是现在穿进来了,这个问题又好像有待商榷。
说起来,李唯一又是什么样子呢?
手机屏幕里的李唯一是个3d的形象,但再怎么3d,终究比不上真人,现如今她穿进来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李唯一。
虽然很久没玩游戏了,但当时对这款游戏的热爱,对李唯一付出的心血,也不是假的。
她将李唯一当作是游戏世界里的自己,当时捏脸的时候都用了五六个小时,就像是在精心雕琢一件游戏里的石像似的。
最终结果,自然很满意。
李唯一是个很美的形象。
如果说她没有穿越成自己的游戏主控,那是不是意味着李唯一也存在着呢?
按照游戏公司的话来说,主控就是玩家的皮套,是玩家在游戏里的形象。
那么,只是遵从她指令活动的李唯一,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呢?
植物人?
李乐生思考起来。
“可以别发呆吗?”对面的女人无奈的开口,细声细语表达她的委屈,“专心和我聊天,好吗?”
李乐生:“不好意思。”
老实道歉。
实在是不能怪她,她这人就有两个毛病,喜欢发呆和自言自语。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可以忘却很多烦心的事,这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情绪治疗法。
虽然没有权威机构的认证,但她个人觉得很好用。
不然就她那命苦的一生,早就摁跳楼键重开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女人又恢复了笑容,“坐吧。”
李乐生闻言坐在女人对面,坐姿很乖巧。
乖巧的有些局促,好似一个犯错的小孩在接受老师的批评。
“别这么紧张,又不是在审你。”女人的手指动了动,机器人为李乐生端来了一杯果汁。
女人道:“边喝边聊。”
李乐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眼睛一亮。
好好喝的西瓜汁。
“你出现在【诺城】的时候,我们的系统就已经捕获到当时空间的磁场变化了,频率的跳动是很明显的时空扭曲导致的,所以第一时间就发动了【异常预警】。”
“之后我带领我的队员就去找你了。”
“几乎所有的【异常】活动,都是和时空混乱分不开的,越危险的异常,越会扭曲时空,甚至会吞噬掉周遭,但他们也越容易被检测到。”
“而你的危险度很低,只出现了那么一瞬间,且之后的磁场频率又恢复了,我们搜寻了很久,都探测不到。”治安队长娓娓道来。
发现李乐生欲言又止,她歪了歪头,“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那倒没有。”李乐生挠了挠脸颊,试探地开口,“只是……”
“这些东西难道不属于机密吗?”
这么详细的告诉她这个外来者?
真的好吗?
虽然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牛马。
“呵呵…”女人笑了起来,她偏过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再抬起头,笑容未减,“我很开心你这么体谅我。”
“这些算不上机密,而且,就算是机密,也没什么。”女人说到这里,笑容又淡了点。
反倒是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平添了几分抱怨。
对李乐生的。
李乐生:?
不过那几分抱怨很快随着女人的一声叹气消失了。
“那你们最后是怎么找的我的?”李乐生问道。
女人挑眉,“我们的探测方法有很多种,只是最开始使用的常规探测法,没有探测出来,换一种就行了。”
李乐生:“哦~”
她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治安官的任务是处理【异常】保护居民。”
“所谓的【异常】其实就是时空入侵者以及他们的后代对【厄斯星】的危险活动,你知道吗?”
李乐生点头,“我知道。”
这也是这个游戏的设定。
【厄斯星】亿万年前曾是星际联邦的一部分,后来反叛舰队发起战争,妄图占领整个星际联邦。
【厄斯星】战士们统一对抗反叛者。
大战胜利后,却摇身一变成了【反叛者】,星球最高领导人被判死,居民被判处流放至【废土星系】。
为了保护星球子民,【厄斯星】的一众国家领导者建立了独立联盟,并达成了一致——使用全星球的【圣石】矿区燃烧能源,发动时空之旅,寻求一线生机。
若能平安穿越时空虫洞,在虫洞维度之中建立轨道,【厄斯星】的人民便能活下去,但将永远不能离开本星球。
若是失败,子民们会随着星球一起被虫洞内的强大吞噬力撕成碎片。
九死一生。
但对于被判了【永久流放】的全球子民而言,一线生机总比行尸走肉强。
自然,【厄斯星】成功了。
但星际联邦没有放过对厄斯星的追杀,生活在另一个维度的【厄斯星】如果要踏足的话,他们也必须同样进行时空穿越。
尽管时空穿越绝非两手一拍就能响起来的巴掌,但亿万年之久,足够造成时空混乱了。
【治安官】们,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成立的。
他们拥有着不同的异能,可以不受时空扭曲的限制,在外来者闯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去逮捕作战。
这就是《我的人生物语养成手册》,她玩游戏的背景。
其实要更具体些的,但她记忆里搜索出来的就是这么个轮廓了。
那些妖魔鬼怪的npc,在游戏中其实就是其他星球、时空的居民,有的是误闯进了【厄斯星】,有的则是星际联邦的【追杀者】……身份不一,更能激发剧情冲突。
“对于那些不怀好意的入侵者,我们会采取【抹杀】。毫不留情。你应该也知道?”
李乐生点头。
“异能者们自幼会被送到联邦建造的特区【旧都】生活,在那里学习更广泛、更深刻的知识,从而缔造异能者们【守护厄斯星】的思想钢印。你记得吗?”
李乐生回忆了一下,如实回答,“有那么点印象,还看了历史cg好像。”
主控作为异能者,刚出场就是大学,大学第一节课在剧情里是开篇篇章。
讲述的就是【厄斯星】的历史,当时有一段动画cg,是旧历的星球子民们谋生和逃亡的历史,音乐和动画渲染都十分到位,李乐生当时都给看哭了。
“你记得的东西那么多……”治安队长的语气不再柔和了,倒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尤其是【那么多】三个字,说的十分用力。
李乐生本来特别放松的身心一下紧绷起来,再看对面的女人,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了坐姿。
双腿大开,手肘分别置于大腿上,身体和脑袋自然凑向了她这方,隔着一张桌子,那双眼睛锐利似刀,直勾勾地盯着她。
李乐生端着西瓜汁的手都僵在了一半。
她听到女人不耐的开口,声音发狠,像一只正在逮捕的小兽——
“就记不起来我吗?”
“李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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