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窗棂时,王夫人院里的刘嬷嬷踏进门槛,身后小丫头捧着的朱漆托盘上,端端正正叠着一套海棠红织锦袄裙。
"夫人说,姑娘去赴公主的宴,须得鲜亮些才压得住场。"王嬷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指尖抚过袖缘。
陆栖棠的目光掠过那团暖调的红色,像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摆设。
王嬷嬷将锦缎往镜前推了推:"姑娘试试?这玉兰花样最是清贵。"
"收进偏房吧。"
妆台上那件海棠红依旧端雅,金线在烛火下幽幽流转。王嬷嬷捧着衣裳的手顿了顿,默默退下了。
陆栖棠转身开了靠墙的樟木箱,箱底素青的罗衣叠得方正,领口一圈银线竹叶纹细如发丝,是柳灵竹为了她备下的。
赴宴这日,朱雀大街早已被香车宝马塞得水泄不通。各府夫人小姐的鸾轿缀着流苏,骏马鞍鞯上镶的宝石在春光里晃得人眼花,连道旁柳枝都沾满了脂粉香。
王夫人特意备下的朱轮华盖车宽敞得能摆开棋局,此刻却像个冰窖。陆栖棠挨着左侧窗棂,雨过天青的素罗衣在满车锦绣中淡得像一痕烟雨。
"这蜜渍梅子开胃,棠儿尝尝?"王夫人将甜白瓷碟往右推了推,碟沿与紫檀小几磕出清脆一响。
陆栖棠眼皮都没抬:"谢母亲,晨起用了燕窝,腻得很。"
对面陆栖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松。
车轮碾过青石板,震得鎏金香球叮当乱晃,却晃不散车里的滞重空气。
九曲回廊下,香风裹着脂粉气浮在春光里。夫人们执扇的手腕凝着玉色,小姐们裙裾拂过新绽的芍药,环佩轻叩如碎玉落盘。
王夫人领着两位姑娘穿过月洞门时,满园姹紫嫣红中忽地沁入一痕青碧,引得执扇的夫人小姐们眼波微漾。
"那是陆尚书家的……" 承恩伯夫人团扇轻摇,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陆栖棠。
身侧几位妇人颔首低语:"素日只闻陆家有位深居简出的嫡女,今日倒见着了。"
视线黏在那身雨过天青素罗衣上,银线绣的竹叶纹在日照下流转着泠泠清辉。
水榭敞轩里浮动着脂粉暖香,几位闺秀正挨着紫檀长案,指尖点着案上几盒精巧的胭脂。
银红比甲的少女捏起一枚贝雕粉盒,声调雀跃:"凝香阁新到的桃花粉,扑在颊上真真像从肌理里透出的霞色!"
旁边樱草裙姑娘托着腮笑:"我娘昨儿才差人抢到那款醉芙蓉口脂,说是用晨露调的……"
陆栖羽拽着陆栖棠闯入这片馨香时,只掠起几道蜻蜓点水般的视线。小姐们纨扇稍顿,随即又落回胭脂盒上。
水榭外忽起一阵环佩清响,有嬷嬷执金铃立阶前:"姑娘们移步桃林!"
鎏金小铃在春风里晃出碎光,满园锦绣霎时浮动起来。
朱漆箭壶静立,鎏金壶耳映着春阳。御史千金展开抓阄的花笺:"头一桩是投壶。"
闺秀们挨次执起孔雀翎箭。银红比甲的少女屏息掷出,箭尾擦着壶耳掠过;樱草裙姑娘的箭撞上壶身,雀翎簌簌抖落金粉。
素青罗袖忽而拂过箭筒,陆栖棠指尖拈起一支箭,目光却望着轩外几竿翠竹。
腕骨轻转间,雀翎箭破风而去,"铮"地没入壶心,尾羽颤出青碧流光。
"好准头!"
喝彩声未歇,斜里骤然撞翻箭筒。数十雀翎箭泼雨般泻下,眼看要砸上素青裙裾。
陆栖棠罗鞋尖轻点乱箭,一支雀翎倏然弹起,被她反手抄住。素袖翻飞如流云,第二支箭已钉入壶口——与先前那支并立壶中,尾羽交叠如比翼双飞。
满园寂寂,唯闻雀翎轻颤,混着风穿竹叶的沙沙声。
陆栖棠拂袖转身,衣上银线竹纹在春阳里浮光跃金,素银簪头一点清辉,正映着壶中犹自嗡鸣的双翎。
桃林的喧笑惊飞了画眉,声浪漫过九曲桥,直扑进牡丹丛中贵妇人的茶席里。
承恩伯夫人团扇一顿:"听这动静,莫不是出了个薛楚莲?"
当年那位以百步穿杨名动京城的将门虎女,正是折在此技。
"是陆家姑娘!" 穿湖蓝缂丝褙子的年轻夫人抚掌,"双箭连珠贯壶心,雀翎交颈如比翼。"
话音未落,满席珠翠齐刷刷转向王婉如。她手中甜白瓷盏"叮"地撞上碟沿,溅出的茶汤在杏黄马面裙洇开深痕。
"令嫒好俊的身手!" 齐国公夫人手中佛珠转得飞快,昏花老眼却钉在王婉如僵笑的嘴角,"这通身气度,倒让老身想起陆尚书元配秦夫人当年。"
尾音化作一声悠长叹息,席间霎时死寂。几位夫人纨扇掩面,眼风在王婉如铁青的脸上刮来刮去。
王婉如指甲掐进掌心,喉间滚出蜜糖般的笑:"棠儿平日就爱在院里练这个。" 护甲划过裙面茶渍,生生勾破一寸缂丝。
此刻水榭边,陆栖棠正拂去袖上飞絮。"叮"一声清响,眼前界面展开:【声望值 10】。
她抬眼望向九曲桥那头的牡丹丛,恰见王夫人鬓边赤金簪的流苏急颤如风中残蝶。
界面出显出一消息提示:【长公主将至】
桃林的喧笑惊起雀鸟时,九曲桥头已环佩铿鸣。十二对提炉宫娥分花拂柳而来,炉中沉屑漫过灼灼桃云,惊落几瓣绯红沾上陆栖棠素青的袖口。
"公主驾到——"
莺声燕语戛然而止,满圃锦绣如被风折的花枝,齐刷刷俯下身去。
陆栖棠随众垂首时,瞥见石青地织金凤尾裙裾拂过自己素青的鞋尖,裙摆天水碧的滚边下,竟用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每只蝶翅都缀着米粒大的珍珠。
"起吧。" 声线温润似玉磬,却压得满园垂首的牡丹都低了三分。和静公主掠过伏地的众人,指尖虚虚一抬,腕间翡翠镯水色潋滟。
待她行至主位,众人才觑见公主今日未戴凤冠,只绾了个抛家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那垂落的东珠正悬在眉间,映得眸色幽深
公主执起甜白瓷盏,盏沿将触唇畔却顿住,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水榭边的箭壶——那双孔雀翎箭仍并立壶中,尾羽在春风里交颈厮磨。
"看来今日投壶已有珠玉在前了,方才贯壶的姑娘,报上名来。"
陆栖棠敛衽为礼,银线竹纹在日光下浮出寒刃般的清芒:"臣女陆氏嫡长,家父户部尚书陆道年。"
"今日这投壶的彩头便是你的了。" 公主忽然轻笑,东珠在眉间晃出碎光。
侍立的女官捧出红绸覆着的紫檀盘,掀开时满座抽气,盘中卧着对羊脂玉连环,玉色在日光下流淌着牛乳般的光泽。
陆栖棠躬身接赏时,界面上蓝光奔涌:【声望值 20】
鎏金酒樽三巡过,满林桃云已染上醺色。和静公主忽以翡翠盏轻叩玉案,盏中琥珀光泼溅而出:"酒熏桃靥——" 东珠在渐黯的天光里浮出幽芒,"诸君可敢以诗擒春?"
众人接过笔墨,便开始伏案作诗,有人凝神苦思,有人挥笔疾书。陆栖棠端坐其中,神情从容,将早已备好的诗作工整誊于花笺之上。
待诗成,女官将诗稿悉数收入一只青玉方盒。她揭开盒盖,目光如鉴,纤指在叠放的诗稿间细细翻检甄选。
盘内诗笺渐增,陆栖棠的诗稿压在盒底,此刻被女官小心抽出。她对着光仔细端详,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在纸页上停留了异常之久。最终,那诗稿无声地落入了银盘。
众小姐屏息,目光皆聚于那承载着遴选结果的银盘。夫人们则从容得多,将女官挑出来的诗作接过来传阅。未入选的诗稿都不是什么佳篇,品评间不免微词。
“夭夭灼灼映红绡,袅袅婷婷舞细腰。啧,写的这么华丽却是一点灵气也没有,怪不得被挑了出来。”
“这首也不怎么样,平仄都错了,用典生硬却无新意。”
“公主殿下的女官眼光怎会有错。”
夫人们围坐品评,言辞却极有分寸。皆不指名道姓,只将诗笺在纤指间流转。暖阁里茶香氤氲,气氛倒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煦融融。
王婉如端坐其中,待诗稿传至手边,也顺势接过。她目光在纸页间流转,原不过略作浏览,却在落选诗稿堆中,一眼便认陆栖羽的笔迹。
对此她心知肚明,羽儿诗才不过中平,落选实属寻常,故而心中有数,只将那份诗稿轻轻置于一旁。
然而,当她指尖再次翻检,目光反复扫过盘中所剩无几的纸张,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陆栖棠的诗稿怎么不在落选的方盒之内。
王婉如眉间那缕因寻不见嫡女诗稿而生的疑云尚未凝结,便被上首的动静骤然驱散。
只见掌事女官步履端凝,双手捧着一只剔透的银盘,盘中整齐叠放着数份诗笺,那便是方才千挑万选出的佳作。
盘中最上首的那份诗笺,纸色素白,墨痕清隽,正是今日诗会的魁首之作。
和静公主唇角微扬,伸出纤纤玉指,拈起那首魁首诗作。
不过须臾,一声清越的赞许已从她唇间逸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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