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伸了个懒腰，将刚刚写好的关于机械时钟的初步构想与原理说明整理好，小心地放入书架上的一个文件夹中。

她叹了口气，心中不无遗憾，若是此刻没有封闭管理就好了，她可以立刻去找苏颂，好好探讨一下怎么把这引领时间精准化的工具变为现实。

在辛夷的服侍下换好了便于行动的简便“工作服”，略作梳妆，林薇便带着教案前往教室。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今日教室里的人来得格外早，几乎是座无虚席。

大概是昨日有人尝到了提前到场、能从容抄录板书的甜头，又或许，还是有人不死心，想早早过来看看能否再睹那幅巨图的风采。

林夫子心哼哼，那不可能，建议你们别想了。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并未集中在空着的讲台或黑板，而是全都围在了教室前方一个约莫五尺见方、半人高的木质平台周围。

平台被一块厚实的深色绒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引人遐想。

几位身形相对瘦弱的兵部主事正张开手臂，勉力拦着那些好奇心旺盛、试图凑近窥探的高大军将们，口中不住地劝慰：

“将军莫急！”

“相公稍安！”

“郡主吩咐了，此物需待授课时方可示人，诸位且再耐心等等……”

林薇看着那几个被挤得额头冒汗的主事，心下莞尔：可真是为难你们了。

种师道、折可适、姚兕等几位老成持重的将领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他们猜到了，这应该是沙盘，既然昨日讲了舆图，那么应该也有沙盘。

“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的沙盘和军塞模型，他们并非没见过，军中亦有用泥沙、木石模拟地形的传统。

但昨日的舆图已是如此巧夺天工了，既然是这位屡创奇迹的郡主特意准备的，想必此物也绝非寻常。

林薇没有立刻上前解围，而是对身边的助教低声吩咐了几句。

助教会意，提高音量宣布：“诸位将军、郎官，郡主有令，今日授课地点改在隔壁实践教室，请诸位移步！”

话音刚落，那几位拦得辛苦的主事如蒙大赦，连忙向林薇告罪：“郡主恕罪，是下官等弄错了地方，险些误事……”

林薇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助教接着引导：“劳烦诸位将军让开些通道，容主事们将此物推至隔壁。”

几位老将心中更笃定了关于沙盘的猜测，示意自家儿郎们让开位置。

只见主事们熟练地操作着木台底部的机关，露出了几个小巧的木质轮子，推动起来竟颇为省力灵便。

这小机巧又让不少将领眼中一亮，暗自思忖着此等设计或可用于军中辎重运输。

众人随着被推动的木台移步至隔壁。

这间“实践教室”更为宽敞，窗户开得极大，光线明亮。四周靠墙摆放着数排座椅，中间留出大片空地，墙上同样悬挂着黑板。

主事们将木台推至教室中央，固定好轮子，助教则将那幅巨图挂在了黑板旁。

林薇走到教室中央，站定在覆盖着绒布的沙盘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教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昨日已告知诸位，今日的主题是‘山川地形与关隘要冲’。”林薇声音清晰，“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今日我们借助这立体沙盘来辅助教学，以期更为直观。”

她看着众人好奇又迫切的眼神，笑了笑：“不是我故意卖关子，实在是怕这沙盘一旦揭开，诸位便再难有心听我多言了。”

她简单介绍道，“这套沙盘，是我依据那幅舆图，采用特殊的塑造与着色工艺，请了将作监的能工巧匠精心制作而成。”

“沙盘上的山川起伏态势，河流宽窄流向，城池关隘位置，皆力求按比例还原现实。稍后，我亦可将这沙盘的制作理念与方法告知诸位，或由诸位禀明陛下，酌情派遣匠人至各军协助制作。”

她越是描述，众人心中那根好奇的弦便被绷得越紧。姚雄忍不住嚷道：“郡主，您可就别再吊我等胃口了！快让我等见识见识吧！”

林薇见火候已到，也不再拖延，对助教点了点头：“好吧，那便请诸位一同观看。”她稍稍退开几步。

助教深吸一口气，抓住绒布一角，用力一掀——

厚重的绒布滑落在地。

只见那五尺见方的木台上，一幅微缩的、却无比壮丽恢弘的山河画卷露出了真容！

连绵的山脉用特殊的材料塑造成型，高低错落，褶皱分明，甚至能看清主要的山脊与山谷；

河流用深浅不一的蓝色材料模拟，蜿蜒流淌，主干支流清晰可辨；

广袤的平原、起伏的丘陵、甚至西北的戈壁荒漠，都用极其逼真的色彩和质感呈现出来。

一座座重要的城池、关隘，都用微缩模型精准标注，汴京、洛阳、长安、延州、麟州……甚至更远的辽国上京、西夏兴庆，皆在其上！

其精细程度和立体感与真实感，远超所有人想象中“沙盘”的概念！

“这……这真是……” 一位兵部官员张大了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鬼斧神工……简直是鬼斧神工！”

“山河…这便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吗？” 有人喃喃自语。

短暂的寂静后，是抑制不住的骚动与惊叹。

将领们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前去，围在沙盘四周，俯下身，贪婪地凝视着这缩小的万里江山。

他们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虚点着熟悉的关隘，目光追随着曾经浴血奋战过的河流山谷。

老将军姚兕，这位在西北沙场征战半生、见惯生死离别的悍将，此刻竟红了眼眶，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悬在沙盘上代表横山山脉的区域上方，久久未曾落下。

这就是他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守护了半辈子的国土啊！

如此清晰完整地呈现在眼前，那种视觉与心灵的双重冲击，难以言喻。

林薇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们。

她想起这沙盘刚刚制成，第一次呈给官家观看时，那位素来善于掌控情绪、心深似海的年轻帝王，在揭开绒布的瞬间，也是身形微震，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半晌无言。

他甚至连听到她讲述那骇人听闻的“靖康”未来时，都强行稳住了，却在这栩栩如生的山河模型前，真情流露。

林薇能够理解。

就像她在现代学习中国历史地理时，看着地图上那些熟悉的名字，想象着千百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金戈铁马、慷慨悲歌，也常常会被深沉的历史情感所击中。

更何况，对于这些生于斯、长于斯、奋战于斯，却从未有机会以如此上帝视角俯瞰过这片土地的将军们来说，这沙盘所承载的，不仅仅是地理信息，更是他们毕生守护的信念与情感的具象化。

这些为了脚下山河奋不顾身的将军，她敬佩他们，也深深理解他们此刻心中翻涌的、那无法用言语完全表达的澎湃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