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的奖励分发下去，因为林薇那“恶趣味”的分组方式，倒是让基本每家都至少拿到了一盏。

那装着透明琉璃，咳，其实是烧得还不太好不稳定的玻璃，气孔挺多的，外面还护有结构扎实的铁壳灯，在一众将领眼中，比什么珍宝都来得实在。

“郡主此番手笔，着实惊人。”折可适的副将摩挲着分到他们组的马灯，感慨道，“这便是琉璃吧？谁能想到，旁人用来制作精巧玩器、极致奢华、柔美优雅的琉璃灯盏，到了郡主手里，竟用在这般‘笨重’却无比实用的灯上！”

“京中贵女们若见了，怕是要惊掉下巴。”

折彦质的目光追随着正与其他将领说话、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神采飞扬的林薇。

听到这话，他轻声反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可也唯有郡主，才有这般不流于俗的巧思与用心。”

“她不求外表的雅致美观，只求其实用耐劳，这恰是最可贵之处。便如那舆图，色彩颜料，多少文人雅士只用来绘制山水寄托情怀，唯有郡主，想到用以勾勒山河地势，制成舆图。”

“还有那火柴，看似微小，却惠及军民日常……哪一样，不是真正便民利军之物？”他心中涌动出一股难言的敬佩。

这位郡主，似乎从不将心思放在物质享受与奢靡浮华之上，她所创造、所推动的，都带着一种超脱俗趣的务实与智慧。

这种不尚空谈，直指核心的聪慧，以及那份心怀家国百姓的高贵情操，在他眼中，远比任何华服美饰、珠宝琉璃都要耀眼夺目。

折可适听着儿子的话，目光深沉。

他想到所谓的“太祖太宗遗泽”，想到陛下专程下旨让他带上这个军功尚不显赫，起码远不及他几个异母兄弟及义子的嫡子进京。

再看种家、姚家，来的也多是嫡系核心子弟。

官家此番安排，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学习地理新知那么简单，背后或许还有更深层的考量，比如…培养下一代与郡主，与这些新学有所联系的将门接班人？

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思深沉难测，与其胡乱揣度，不如静观其变。

“仲古，”折可适心下已定，对折彦质道，“三日后，第一期培训结束，为父与众位叔伯须返回驻地。你留下，继续参与第二期讲习。为父会向陛下陈情。”

“父帅…”折彦质心中一动。他已知第二期培训主要面向六部文官，内容定然与第一期侧重军事地理不同。但既然是郡主主讲，必定非同寻常。

他内心是极想留下的，可又觉身为武将，不能即刻返回前线效力，心中不免有些矛盾。

类似的对话，也在姚家、种家、王家等发生。

姚兕决定留下姚古，种师道属意种朴，王赡则看好王厚。

倒是禁军将领这边，并无太多此类讨论，他们心知肚明不可能，陛下允准他们参与此等核心培训已是殊恩。

第二期内容更偏向国计民生与战略资源，主要还是为了提升朝堂经营和边军体系的综合实力。

年轻一辈的将领们，或许尚未完全明了长辈们深远的布局，但对于能继续跟随郡主学习这些新奇而实用的知识，个个都热情高涨，充满期待。

第七日的课程结束后，折彦质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演武场活动筋骨，也没有立刻回廨舍复习。

趁着夕阳余晖，来到了林薇所居小院外的藕池旁，他轻轻叩响了院门。

近来天气渐热，他观察过也打听确认过，郡主每日晚膳前，若无要事，都会在这池边水阁乘凉小憩。

“折小将军？何事呀？”林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慵懒。

她方才正对着一池初绽的荷花，皱着眉头画机械自鸣钟的草图——原理大概知道，可精确的机械结构对没有绘图工具和电脑辅助的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正画得头大，心想等第一期结束那三日休沐，非得去找苏颂相公好生请教不可，何必自己死磕呀，自己想破头想不出，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也不过是灵光一闪，喝水吃饭那么简单。

辛夷来报折彦质来访，她正好借机换换脑子，不为难自己了。

“打扰郡主清静了。”折彦质规规矩矩地行礼。

林薇指了指身边的石凳：“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折彦质道了谢，先是请教了一个关于雷雨天气如何在野外有效避雷的问题。林薇给他做了解答，还顺势讲了番邦学者富兰克林放风筝引雷的故事，说是海外异闻。

“没想到外邦亦有如此勇于探索自然之理之人。”折彦质惊叹。

林薇笑了笑，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这个世界，大得很呢。远不止我们那张舆图上所画的那些。”

她顺手旋下钢笔笔帽，在方才画草图的纸上，大致勾勒出七大洲四大洋的轮廓，“你看，我们大宋所在之处，不过一隅。西域之外，尚有更西的广袤国度；南洋尽头，也一样有另一方大陆…”

折彦质看着那简单却宏大的线条，只觉心驰神往，仿佛眼前展开了一个无比辽阔的舞台：“天地竟如此广阔！”

“是啊，”林薇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向往，“我们可以去到极北之地，看绚烂极光闪烁于漫漫长夜，

“可以去南海之外的海外小岛，漫步粉色沙滩，抓发光的水母，

“可以到西域诸国品尝甘美的葡萄美酒，领略异域风情，

“还可以立于东海之滨，看那巨鲲化鹏、劈波斩浪般的壮阔景象……”

折彦质只觉胸中豪气顿生，猛地起身，抱拳道：“若有机会，末将愿为郡主护卫，踏遍这万里山河，领略这世间奇景！”

林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逗得“咯咯”直笑，心里却知道，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环球旅行近乎天方夜谭。

不过她也不泼冷水，只顺着他的话笑：“好呀！不过，如今我们大宋还不够强大，边境未靖，民生多艰。正需要折小将军这样的英杰开疆拓土，保境安民呐。”

“待到真正国富民强，海晏河清的那一天，我们才能安心地去领略这大好河山呢！”

“郡主放心！”折彦质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折彦质，此生定当竭尽全力，扫荡寇仇，匡扶社稷，以报国恩，以安黎民！使我大宋旌旗所指，万邦宾服！”

林薇见他如此激动，连忙扶他：“将军快起来吧，我们不过闲谈而已，不必如此。”

折彦质起身，重新坐下，只觉得心潮澎湃，连饮了两杯凉茶，才稍稍平复。

林薇这才笑着问他：“说吧，今日特地来找我，可是有何事？莫非…是想开小灶？”

相处这些时日，折彦质也渐渐习惯了她偶尔的玩笑，不再像起初那般容易脸红，微微笑了笑，便说明了来意：“不敢奢求如此。只是…父帅他们三日后便要返回西北了，让末将留下参加第二期培训。”

“末将既想聆听郡主教诲，又心系前线，恨不能立刻将所学用于实战，多克几座西夏城寨！故而想请问郡主，第二期培训，究竟所授为何？”

他顿了顿，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取舍，“若内容关系不大，末将便想着，能否日后有机会再向郡主请教；若关系重大……我定恳求父帅，无论如何要向陛下求个恩典，让末将留下！”

这时他还不知道，打着同样主意的，可不止他一个。

林薇闻言，对辛夷使了个眼色。辛夷会意，立刻将院中伺候的仆从都暂时遣开。

折彦质见林薇如此郑重，神色也不由得更加严肃起来。

林薇看到他瞬间绷紧的脸，又忍不住笑，“放松些，不是甚么要不得的机密。”

她压低了些声音，“不过呢，我是建议将军你留下的，第二阶段培训的内容，确实是好东西。”

“学好了，搞不好能解决你们边军长期头疼的军饷、补给问题，甚至还可能让你们整个驻军体系，都能借此机会发家致富，充盈府库呢。”

“啪”地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折彦质手一抖，手中的茶盏脱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