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没事,谢谢各位父老乡亲帮忙。”樊列只对村民这样说,转身一瞥晏珹,那双眸里带着分明的困惑不解。
晏珹也不明白,凑到樊列身边道:“我去找阿净,你留在这里。”
樊列沉默一瞬便懂了他的意思,“吸引注意?可是依然……”
晏珹想说话,但一吸气方才火场里的烟灰就从喉中反上来,逼得咳嗽不止,只好抬手拍了拍樊,“不着急。”
樊列点头,跟着旁边的村民去已经灭了火的废墟里查看情况。
晏珹回头,远远看见殷老,站在人群之外用浑浊的眼神望过来。
他突然意识到这村子处处透出的诡异,或许来源于随处可见的违和。
一个暗中养毒的村子,村民又有些排外,或许用邪恶冷漠这个词来形容村民才更贴切,可晏珹看见的邻里之间却很是和善。
村子的村长应该对养毒的事心知肚明,殷老却没有半分隐瞒,只在发觉他们去过祠堂后,显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真的很奇怪不是吗?
晏珹这么问自己,向着殷老走去。
“后生,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殷老先开口,好像忘记樊列说过“这位朋友”是个哑巴。
也或许他从来没信过,就像是一个老者看着小辈拙劣的谎言而不拆穿。
“村子里,好像没什么年轻人?”晏珹问。
“嗯,剩的年轻人不多了。”殷老摸了摸胡子,“咱们村子穷啊,年轻人有能力都走了,姑娘家也往外嫁,也就剩我们这几个实在走不了的还留着。”
“祠堂里……?”晏珹还想问。
殷老却摇了头:“我知道你们去过祠堂,但是祠堂里的秘密我不能说,发过誓的。”
“你们又是为什么来呢?樊列以前就是来运点花果,但你不像是一个普通朋友。”殷老变成询问的那人。
晏珹想撒谎糊弄过去,然而张嘴又最终没舍得欺骗,“为了案子,有人要查你们,听我一句劝,搬走吧。”
“为了那个什么胭脂红?”
殷老点头,又摇头,“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天,最后一批愿意走的村民今晚就启程,他们还在帮阿净料理丧事,下山就该收拾行李了。”
晏珹忍不住问:“到底是谁带来的毒?”
殷老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在做那些事,但是没有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估计也活不了那么久,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说完,殷老拄着拐杖往回走。
晏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的预想成真了,而且是最不愿意接受的预想。
大理寺的文书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人是死是活,只在乎那一笔功勋,但是换而言之,他们可以活下去。
只要离开这里,说一句畏罪潜逃,或者说一句大理寺赶来时已经不知所踪,完全能糊弄过去。
如果他们穷凶极恶,理应伏法,但现在一看,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养虫,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有虫,还有人是无辜的。
去找毒虫的源头吧。
晏珹想。
至少把罪魁祸首抓住。
他回头看,樊列还在跟着几个村民翻找废墟残骸,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大部分村民已经散开回家。
算算时间,该吃午饭了。
晏珹往山上走,他仍然记得当时听见的哭丧声在哪。
可还是晚了一步。
散落在泥地上的白纸像是蛛网,困住那躺倒的白衣女人。
四周无人,但能听到有人在喊“阿净”。
晏珹赶紧上前,伸手去探,女人尚有微弱鼻息,他稍微松了口气,又去把脉,脉象稳,应该只是被打晕过去了。
女人手里攥着一个手帕,帕上绣的也是金纹荷花。
他试着喊女人“阿净”。
不多久,阿净醒了过来,茫然地看着晏珹,“你是……?我怎么晕倒了?”
“我是樊列的朋友。”晏珹刚答,阿净马上道:“对,对了,刚刚有个白衣人跑过来,我一看见她就昏了过去,那个人好像就是依然!”
祠堂就在这附近。
晏珹几乎是瞬间想到这点。
“你的香囊和手帕是她给你的?”晏珹问,顺手递出了那会儿阿净留下的香囊。
阿净满脸憔悴,木讷点头,“对,因为我家里有人中毒死了,她说这个可以去毒,我就一直带着。”
“你家里有人中毒死?还有那些帮你办丧事的人呢?”晏珹继续问。
阿净接过香囊,一边把手帕和香囊收好,一边回答:“我家男人昨年走了,今年婆婆也走了……”
“那几个帮忙的,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你家里人都是因为毒死的……”晏珹的语气里已经几乎不带疑问。
阿净只是缓慢点头。
“你们村里的年轻人呢?”晏珹不死心,还想再问一次。
阿净偏头,静静盯着地面半晌,才答道:“种田?他们经常清晨出去傍晚才回,有时候会从镇子里换点东西回来。”
该问的都已经问好,晏珹眸子黯下去,也不敢说那孩子的事情,只怕刺激到这个可怜的女人。
于是喊一声“阿净在这边”让那些人找过来,而后自顾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想,村子里都是老弱妇孺,年轻男人很少,养虫的大概就是那些年轻男人。
虫患不可能一日就起,樊列和顾依然来到这个村子的目的或许并不单纯,也或许是他们带来的虫患?
但在他看见祠堂大门后突然觉得不对。
这次他借陈家的身份完全是临时起意,樊列确实是陈家的一个下人,并且已经在陈家待了很多年。
如果这盘棋早就落子,怎么确定他会借陈家暗卫的身份,又正好让陈家下人提前几个月乃至几年潜伏在殷桃坳?
所以出问题的不是樊列,而是顾依然。
顾依然和樊列真的是夫妻吗?
樊列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问樊列肯定不会说,不如直接找顾依然。
晏珹这么想,跨入祠堂,祠堂内没什么变化,唯独就是那密道不知何时被打开。
他正了正面上皮罩,用火折子丢下楼梯,什么也没发生,于是拿走一旁的烛台往下去。
微弱火光隐约照亮了些路,晏珹低头看见密密麻麻的毒虫尸体。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于是继续往前走。
两边挂着一排排骷髅骨架,可是细看不像人,应该是牲畜被啃食殆尽后剩下的骨头。
直至尽头,晏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尽头的石台上躺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神态恬淡。
晏珹试探过后发现这确实是一具死尸。
而且是一具和顾依然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死尸!
晏珹突然反应过来。
顾依然想做些什么早应该做了,甚至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把他杀死却迟迟没有动手。
因为顾依然也想要真相。
因为这具尸体就是顾依然要的真相!
晏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倘若是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樊列和顾依然立场的若即若离并非偶然,而是因为两人身份根本就是作假!
顾依然想要查明真相,樊列也因为某种原因帮助顾依然。
在查毒虫来源这一点上他又与两人不谋而合,所以才一直走到现在。
或许是因为顾依然没找到密道,或许是她之前一直没找出杀死毒虫的办法,所以拖到现在才实施计划。
那一场大火只是为了引开他,甚至连阿净也在故意支走他!
晏珹暗道不妙,赶紧往村子里去。
最好的打算是顾依然只想杀死毒虫,现在已经完成离去。
但最坏的打算,顾依然的目的不仅是杀死毒虫,或许还要报仇,亦或者要销毁证据,那么村民和樊列现在都很危险!
晏珹不知道自己回到村子时还能不能来得及,直至站定在村民的屋子旁,袅袅炊烟升起,一切如常。
他往樊列的屋子走去,路过的老妪告诉他樊列在殷老家中,晏珹于是在老妪的指路下调转方向。
片刻到达。
樊列正好出门。
“你回来了?查到什么没有?”樊列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样询问。
“顾依然究竟是谁?”晏珹开门见山,“你们……已经得到想要的了?”
樊列站在木栅栏旁边,和晏珹隔着点距离。
晏珹看到樊列笑了一下,似乎正要开口。
“簌簌——!”
樊列只来得及往那看,晏珹的刀已然出鞘,“哐当”一声脆响,暗箭被刃身挡住,刀刃飞远插入院内的泥地中!
晏珹一跳,入了院子,抓住樊列的衣领就向屋子里跑,顺手拔走剑。
动作一气呵成,樊列站定时都还愣着,好像没反应过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和什么样的人合作?”晏珹气急,忍不住骂,“你宁愿信一个南疆人也不愿向我说出真相?”
“不……不好,”樊列皱眉看向晏珹,“对你隐瞒的事我们之后再算,顾依然如果想杀我那她恐怕也想屠了这个村子!”
“顺着暗箭的方向去找——”
不等樊列把话说完,晏珹已经抓着他的衣服跑出。
无论樊列是否在撒谎,至少把人困在身边比放着不管更好。
樊列最开始还在装模作样挣扎,晏珹一拍他背,骂道:“还装?那晚黑衣人不是你?把你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
樊列这下彻底老实,咳嗽一声,脚上步子瞬间就跟上晏珹。
穿过刚刚暗箭射来的树林,晏珹抬头看那些高大树木,足尖一点越上其中一棵,蹲在粗枝上,发现些痕迹,大约刚刚有人蹲守过。
再往下一瞧,泥地上的痕迹比树上更显眼。
他纵身一跃,轻巧落地。
“走!”
一声令下十分果断。
樊列跟在身边,还问:“你怎么知道顾依然往哪走?”
“废话少说。”晏珹打断。
他现在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原本声线,不敢再多说话。
好在樊列暂时被这语气堵住,闭上了嘴。
没过多久,樊列突然又说:“阿净刚刚去了。”
晏珹忍不住多看了樊列一眼,足上步伐没停,语气却迟疑,“什么……去了?”
“就是死了,顾依然给她的香囊里面是抑制虫毒的草药,手帕上也有。”
“你说阿净的香囊掉了,只怕是那时候没了草药抑制,然后毒虫发作,他们一家人都是这么死的。”
“可能是她男人不小心染了毒,又传给了家人。”
“孩子呢?”晏珹又问。
樊列道:“不知道,但是没了顾依然或许也活不了。”
晏珹终于忍不住睨樊列一眼,冷声问:“你在威胁我吗?”
樊列沉默瞬息,莞尔,“我只是告诉你利害关系,如何判断看你,杀不杀她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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