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晏珹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被捉住的南疆人。
翠萝提着一桶水过来，帮晏珹把柴房的门开了，又将那桶水提进去。
那南疆人就躺在柴堆中间，双目紧闭，略长的头发没有束起，耷拉在脸边，一条狰狞的疤痕从眉尾往太阳穴延伸，让这本就方正黝黑的脸面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
“提水做什么？”晏珹刚开始还在困惑，见翠萝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把那一小桶提起。
木桶分成了两层，上层是水，下层放了一碗面条和一个空碗。
翠萝这才说道：“翠竹说怕这南疆人自尽，抓回来后就用药迷晕了，那药得用水解，我带来喂他两口他就该醒。”
说罢用空碗舀水，让那南疆人喝下。
晏珹趁这时候上下打量那南疆人，竟是觉得和藏无有三分相似。
藏无以前透露过，他们那一派的南疆人会在胳膊上纹兽首。
晏珹趁着人还没醒，赶紧看两边胳膊，果真在左臂上找到了拳头大小的虎头纹身。
“咳咳！！”
翠萝喂下水，男人呛咳一声转醒，见到晏珹第一眼就透出防备，挣扎着要起身，把四肢上的锁链拽出巨响，可惜无济于事。
晏珹蹲在地上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翠萝，道：“辛苦你了，你先去吃早饭吧，我等会就来。”
“好。”翠萝嘿嘿一笑跑了出去，不忘关上柴房的门。
瞬间，柴房内仅有从半开的窗户透出的光。
晏珹看这满地的柴枝，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原地盘腿坐下。
男人始终戒备地看着晏珹，一语不发。
“哎，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可是救了你的命。”晏珹笑道：“先跟你解释清楚，你睡着的这段时间呢，顾依然......哦，就是你那个同伴，已经被我放走了，殷桃拗的村民也死光了。”
晏珹顿了顿，晃晃脑袋，又道：“你因为被我们关着没被抓住，保了一条命，告诉我你来这边的目的，我送你回南疆，如何？”
那男人不说话，眼神阴翳盯着晏珹。
很难说究竟是什么情绪，晏珹甚至感觉出他带着点疑惑。
半晌，男人开了口，官话说得并不地道，好在能听明白意思，“他们，殷桃拗那些人，是你杀的？”
晏珹感觉心口被刺了一道，下意识就浮现出苦笑，凝固在唇边，眼眸低垂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情绪。
“理论上不是。”
他这么说，虽然他根本没办法阻止这件事，虽然严格来说这件事也错不在他，但他就是受益者之一，良心让他放不下自责。
“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来的殷桃拗，干了什么事，我就放你回南疆。”
晏珹一边说一边故作轻松开始给自己找事做，比如把那碗面递给男人，面里还有肉末和青菜。
男人不说话，晏珹也没法，只将碗放在他面前说：“你和藏无有一点像，是表兄弟？”
藏无这个名字一出来，那男人果真坐不住，径直冲向晏珹，眼神里的狠戾毫不遮掩，力气之大，甚至硬生生将锁链从墙缝里拔出些许。
晏珹倒是不动如山，嘴角噙着笑意，又道：“藏无还活着。”
男人瞪着晏珹半晌，泄气一般坐下，终于开了口，“你们把他藏在哪里了？”
“不知道，他是自己离开的，他不让我找他，我也找不到。”晏珹道：“他那样的高手，来无影去无踪，谁能晓得他去哪里了。”
男人又沉默了许久，叹口气，那声音像是竭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已经疲惫非常，“藏无，是我舅舅，苗音，苗木，是我的两个侄女。”
“我同苗音来到这里，苗音从小以身练蛊，身子骨很弱，已经时日不多，她说临死之前想要找藏无，我就陪她来了。”
男人往后靠，又叹了口气，“我就不应该离开，苗音说胸闷头疼，我想这附近应该有草药，就离开了半日，回来的时候苗音已经去了.....”
“苗音是.....苗音不是被杀死的吗？”晏珹的手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摆，声调也不自觉提高
苗音不是被殷桃拗的人杀死的？！
“不是的。”男人摇头，“不是的，苗音本就因为蛊毒发作已经濒死，离开圣地，蛊毒不受控制只会死得更快，但她执意要来找藏无，我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毕竟也算半个遗愿。”
“那些村民虽然知道我们是南疆人但没有赶走我们，相反，还帮着我照顾苗音，苗音为了报答他们告诉了一部分人胭脂红的养殖方式，说是能卖很多很多钱。”
“但是还没教完，苗音就去了，我告诉那些村民把苗音放在祠堂的密道里，胭脂红虫会因为苗音体内的母蛊影响继续繁衍。”
“苗木是跟着来的，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能找到我们的踪迹。”男人继续道：“苗木不知道苗音是怎么死的，我想告诉她，但是苗音死的时候圣地那边来信说可以趁这个机会让毒虫蛀入中原，我就什么也没说，她应该一直以为是村民杀的苗音。”
晏珹心里五味杂陈，低着头，手里摆弄自己的衣角，顺着男人的话说道：“村民里有个叫阿净的人，苗木因为她心软了，但苗木不知道，阿净为了掩护她离开把自己的孩子放入火海中，拖住了樊列还有那个黑衣人，而苗木自己不想动手，所以留你处理后事，你想着一把火烧了祠堂也烧掉苗音的尸体让这件事彻底结束。”
男人木讷点头，“是。阿净想让村民活着，她以为是她的男人把苗音杀死，说一命抵一命，她愿意以死谢罪，但求放过其他无辜的村民还有她的孩子。”
“......唉。”男人摇头，“我也动摇了，圣地的人说让我将毒虫扩散，可毒虫是用苗音的命养出来的，那孩子.....黑鸦谷和圣地就是你死我活的立场，藏无不得不杀，又为了两个孩子只能逃跑，藏无走的时候苗木才刚刚出生。”
“中原人，如果这是在战场上我不会心慈手软，但苗音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一直都不愿意伤人，她问我藏无在哪，说藏无以前讲要去江南，还说江南离圣地好像不远，要是中原没有和圣地对立，她很想去看看。”
“我违抗了圣地的命令，你放我走，我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男人摇头失笑，耗尽力气一般，垂下头去。
沉默了很久，他拿起那碗面吃起来，吃得很安静。
晏珹抬头看他，问：“不能在边界过吗？就当你被抓住当作南疆细作斩首了，然后隐姓埋名......”
“南疆细作？”男人冷笑一声，“我要南下采一朵江南的莲给苗音带回去。”
晏珹欲言又止，只把话头咽下去，颔首笑道：“好，换身衣服吧，我给你些盘缠，你自己回去。”
“你当真要放我？”男人抬头看晏珹，晏珹站起身，拍拍衣摆的灰尘，笑道：“当然，我记得什么时候来着捉到你们那边的一个刺客，他说圣地的战士不畏死，然后自尽了，我看我也留不住你，你自己回去吧。”
男人哼笑一声，“如果这次我回圣地还能活下去，下次遇到你也会放你一命。”
“哦？还挺讲义气？”晏珹摆手，“等会有人给你送衣服，换了就走吧。”
说罢，晏珹开门离去。
按照计划吃了早饭就要回城，可现在他完全没有胃口。
于是又走到那一片竹子前。
他无法接受这么多人一夜之间就成了党派争斗的牺牲品，也无法接受将人囚禁，用命作为一方的筹码，不禁心中郁结。
翠竹正好走来，“王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嗯。”晏珹点头，收敛心中情绪，往厢房走去，顺便喊侍女给那南疆人送去衣服。
吃饭时，晏珹看着那一个个站在旁边等他吩咐的下人，突然有了答案。
他不得不去适应。
就像接受这些尊卑等级，接受加入党派争斗的命运。
他在融入这个时代。
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去寻找一位他认为的明君。
晏珹吃完饭，上了回祈临的马车。
马车从官道赶路需要一日多才能赶回都城，但大理寺黑鸦的信件已经放在了皇宫。
皇帝坐在榻上不久，站起身踱步，片刻又坐下长叹一口气。
吕公公看着心知梁帝此刻正烦闷，虽然好奇究竟是何事但也深知不该问的就别问，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半晌，梁帝喊了一声，“你去把老大给我叫来。”
吕公公刚想答应，梁帝突然摆手，“不，不，还有老七一起喊过来。”
“陛下，”吕公公眼睛一转低着头回答，“七皇子殿下这两天身体抱恙一直不见人，也要叫过来吗？”
梁帝指着吕公公的鼻子，怒骂道：“让你去你就去，他还不至于弱成这样，你给我喊过来，抬都给我抬来。”
“是，是！”吕公公赶紧接话，几步往后退，小跑着就想去传话。
“记住，你自己去，别让其他人叫。”梁帝又说。
吕公公心想这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只要去了别人就会知道。
但皇帝下令他也不敢不听，顺从应下，赶紧往外去。
太子寝宫距离这边更近，吕公公先去找的太子，慌慌张张跑进去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只好道：“圣上传话让太子殿下去偏殿，速去，莫误了时候！”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往里屋去，另一个对吕公公行礼道：“公公莫怪，太子殿下染了风寒不便见人，小的们去喊就行。”
“太子殿下也染风寒？”吕公公两眼一黑。
吕公公：竖子演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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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湿毒案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