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珹目送那小孩回城,然后独自往前去。
树林深瘴,竟是在层层叠叠的黑影后生出一丝雾里看花的错觉,晏珹已经隐约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
像是百足虫,也似乎是百人轻飘飘踩在地上的声音。
他经过某处,视线蓦地黑了片刻,而后豁然开朗。
晏珹不禁愣在原地,回头看,竟是找不到来路。
“别停留。”一阵飘忽的女声响起。
晏珹又向前寻,发现身前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像是引路一般等在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行进。
“勿大声喧哗惊扰亡魂,勿将死物外流世间,人生路只可向前,莫回头,莫停留。”
那女声的音调就像是在唱着某种古老歌谣。
晏珹听着,总觉得似乎有人从身后拍他肩膀,也似乎有人在抓着脚不让他继续向前。
这种神鬼之说晏珹向来有些惧怕,但因为手中一直牵着缰绳,知道旁边用来拉那木板小车的马匹是活物,所以还是稍微安心了些。
而且已经渐渐能看见更为明亮的光线。
从星星点点到排成一列,周围摆着各种奇异的小摊子,毒虫都只是寻常,晏珹没敢多看,听声音能辨认出是些邪门玩意。
以前黄波经常跟他说江湖上鬼市的传说,还说各种奇人轶事。
现如今他还真一一见到只那些传说中的奇诡之物,不禁有些恍惚。
而白衣女子不久就遁去身形,如若不是因为晏珹眼力了的,恐怕真会被那白衣女子的轻功唬住。
“啊呀,小郎君当真面生。”又一阵女声响起,晏珹看见一个头戴红花,脸覆面纱,身材娇小的白衣女,想来就是孟婆。
“第一次来?”孟婆提着口气,飘然行至他身前,扑面一股淡淡胭脂水粉味,并不扰人,反倒清香。
晏珹只点头,不说话,又听孟婆笑一声,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碗浑浊的汤药,“诺,喝完。”
晏珹要喝汤药就得摘下面罩,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摘下。
汤药的味道很浓,他突然觉得熟悉,灵光一现,心思安稳下去。
这汤药以前藏无做过,叫百毒散,不是毒药,而是解药,能解大部分寻常毒。
他轻抿一口,发觉连味道都是一样,于是放心喝下。
“嗯?小郎君还真有意思。”孟婆轻笑,声音透出些娇俏,“以往那些人都会害怕不敢喝奴家的药汤,奴家可是为了大家着想才在这儿送药的。”
这么说着,孟婆又拿出一颗药丸子给旁边的马匹也喂下去。
棕马把药丸含住就隐约有要吐出的架势,孟婆突然一拍棕马的长脖,只听一声吐气,棕马似乎将那药丸咽下去。
这动作实在熟练。
晏珹安静看着,觉着新奇但什么也没说,默默喝完,把碗递出。
孟婆接过后盯着晏珹的脸看上许久,又笑问:“小郎君是来寻人的吗?叫什么名字?奴家可为小郎君指条路。”
晏珹想了想,道:“顾依然。”
“顾依然?”孟婆思索片刻,笑意盈盈,“啊原来小郎君是苗木的熟人,往那儿去,一直走,有个小酒摊,苗木就在那边等着。”
晏珹点头道谢,按照孟婆的说法往前。
一路过去,晏珹觉得那汤药喝下后好像真将深林毒瘴消解不少,正这么想,见到前方那熟悉身影,于是唤了一声。
“顾依然。”
“嗯?来了?”顾依然没动,伸手一指,示意晏珹坐到对面。
晏珹于是坐下。
“怎么样了?我那个伙伴呢?”顾依然问。
晏珹本想直接回答,但话到嘴边,改口道:“被放走了。”
“你尽快离开大梁地界。”他又提醒。
“知道了,谁稀罕在你们中原待着。”顾依然白了他一眼,走到旁边翻开了那麻布的一角。
许是因为看见苗音,晏珹发觉顾依然明显情绪低落下去。
“路上务必小心,你现在很危险。”他还是忍不住提醒。
顾依然却不当回事,“知道了知道了,殷桃拗的事情已经败露,我有心理准备。”
“不,不是因为这个。”晏珹这么一说,顾依然立刻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殷桃拗的毒虫罪被安到了村民头上,那时候你走了,但是村民都被烧死。”晏珹如实道来。
顾依然瞪大眼,“那阿净.....不,那阿净的孩子呢?”
“好像还活着,被晏家人带走了。”晏珹又说。
他在回祈临的路上就想明白了。
梁帝手中不说有大理寺,至少黑鸦们都是经过训练的高手,要找韩氏哪里轮得到他和那个陈家的下人去寻。
只怕是早早发现了藏无与韩氏见过,一直不带走韩氏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他去殷桃拗只是蹭个功劳,梁帝要的,或许是将与藏无有关事物都用那场火中抹去。
只不过晏家早了一步,把苗音的尸体和那个南疆人带走,而且他和樊列还带走了祠堂里的匕首和遗书。
“藏无再出江湖,圣上必然要将其拔除,”晏珹压低声音道:“你现在很危险,藏无不知所踪,但你在中原待着就会有暴露那天,而且不止皇帝想杀藏无,那些皇子都等着在圣上面前伸展拳脚,博得信任,你现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功勋。”
顾依然闻言坐下来,沉默许久,叹气回答:“是吗?那就命由天定吧,我会小心的,我来中原的时候就是独自一人,没人接应,要是按照你所说我这一路只怕凶险非常。”
“能回就回,要是回不了.....哈。”顾依然摇头笑道:“回不了也罢,我家里已经没人了。”
晏珹一怔。
确实,顾依然的母亲早逝,父亲藏无又不知踪迹,如今苗音已死,这一家就只剩她一人。
“我....”晏珹想帮又无能为力,除非动用红藤院。
但顾依然是南疆人。
红藤院的姑娘兔儿爷里,有不少是逃避战乱的难民,他们的家人朋友有些就是死于南疆人刀下。
晏珹想着动用红藤院多少不妥。
“不如试试求助江湖人士?”晏珹心思一动,“你往祈临南下,经过衢州时找一家叫江家酒的客栈,客栈里有个专门张贴告示的地方,你去上面贴一张押镖委托,押镖委托很常见不会引入过多注意,记住一定要让一个叫胡执的人来。”
“胡执?”顾依然问:“有什么外貌特征吗?”
“没见过,胡执别名江家虎,平时会坐那个客栈的二楼喝酒,你买一壶好酒给他,再报上黄波的名号,他会帮你。”晏珹说。
“黄....?!你……”顾依然瞪大眼看着晏珹,压低声音也藏不住其惊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是谁,别跟我说就是个暗卫,你真的是黄波的弟子?”
晏珹点头,“不用管我是谁,胡执是我师兄,他会帮你。”
话音刚落,突然发觉顾依然坐正了些,颇有种肃然起敬的意思,不禁好笑,咳嗽一声道:“低调,总之是能帮你回南疆,以后不要再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顾依然问:“所以,那谁到底还活着吗?”
晏珹知道顾依然问的是藏无,心里纠结,回答之前反问道:“你恨他吗?”
顾依然很快摇头。
“那他就还活着。”晏珹说:“但你不要再来中原,一定好好活下去,我想藏无现在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一直躲着不出现,等我找到他,一定让他回南疆找你。”
顾依然犹豫片刻,还是重重点头,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这个是第三瓶药,喝下你就能完全治愈,不会再影响你的吐息。”
晏珹收好,站起身,觉得是时候该走了。
顾依然也没留,跟着站起,抱拳行礼,“有缘再会。”
“还要再会?”晏珹挑眉。
顾依然眨眼,“咋了,你就没可能去南疆?”
晏珹摆手,笑容藏在半张面具下。
顾依然也没多留。
一路出了鬼市,晏珹几乎是卡着关城门的最后时间进入。
着急忙慌跑到红藤院,翠竹顺利接应。
“我不在的时候城内有发生什么吗?”晏珹一边走向屋子里的木椅,一边问。
翠竹摇头,但又说:“七皇子殿下搬出宫了,王爷,总觉得这就像是圣上在.....”
“便利七皇子行动,是吗?”晏珹回答,手上动作不停,还在借着旁边烛光卸去伪装。
翠竹叹了口气,道:“对,王爷要不要改天去七皇子府上看看?”
“今晚?”晏珹的动作停了一瞬,“其实,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啊....?”翠竹少见地愣住片刻。
晏珹一哂:“毕竟我可是晏珹啊,当然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七皇子今日在宫里探他的反应,他一直装作毫无办法只顺从圣上意思的傀儡模样,甚至明晃晃表示自己站在皇帝这边。
可他一反问,温言就不答话。
真是狡猾得像只狐狸。
晏珹心想。
他很好奇,要是大晚上去登府拜访,温言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间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