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今夜对村中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夜晚，有这一夜春雨的滋润，明日他们也无需早起浇灌庄稼。

顾家两兄妹确实无法入眠，屋檐四处漏水，甚至连床榻的位置都能被雨水滴到。

顾风祈爬起来第一时间将兔子们都搬到了屋檐下，而后去收拾厨房里的米粮，隔壁房间的顾青禾也在收拾着各种东西。

一阵兵荒马乱后，顾风祈和顾青禾身上各披着一条被子站在少数几处没有漏水的地方，看着雨水一滴滴落入瓦罐之中，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顾风祈看着屋内的小雨，有些怀疑人生，“以前下雨都是怎么度过的？”

顾青禾幽幽道：“以前床榻的位置没漏水。”或者说他们在没漏水的位置放了床榻。

顾风祈深深叹气，一时间竟分不清末世和贫穷哪个更可怕，“我们得修缮房子了。”

春天多雨水，之前十几日未曾下雨算是幸运，可后面就未必还有这种幸运，后面还有夏日雨季，若是不修缮屋顶，还有的是雨要淋。

顾青禾目露担忧道：“我们有钱修缮吗？”

“有。”顾风祈可疑的顿了一下，他现在手里大约有六两银子，应该够了吧，他有些心虚的补了一句，“有吧。”

即使在黑暗中，顾青禾也能听出顾风祈的底气不足，贫困是哪怕在黑夜里也遮掩不住的，她也跟着叹了口气，似下定了某种决心道：“要是不够，就把我卖去当丫鬟吧。”

农户在饥荒年代卖儿卖女是常有的事，活着总归比一切都重要。

顾风祈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表现出不舍，而是紧了紧了他身上的被子，冷酷无情的问道：“卖了你能盖得起青砖大瓦房吗？”

“盖不起……”顾青禾心里升起了某种不合时宜的胜负欲，接着道：“但是应该可以把这房子拆了重建新的。”

顾风祈摸了摸她的脑袋，质疑道：“可能卖不出去，你年纪太小了，吃得比干得多，买家不划算。”

顾青禾反驳道：“才不会！我可以少吃些，而且我很快就会长大，到时候能干很多活。”

顾风祈冷漠的道：“哦。”

顾青禾盯着窗外未曾停歇的雨水，道：“你可以把我卖给嘉哥儿。”

顾风祈的回应越发冷漠了，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想买你？”

顾青禾一本正经道：“嘉哥儿可能不会成婚了，我也大概率嫁不出去，我和他一起过日子正好，我比他年纪小，以后可以照顾他到老，也就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

顾青禾简直就差说她和陆嘉岁是绝配了，顾风祈终于明白之前的那种怪异感是怎么回事了，感情顾青禾是真的不把陆嘉岁当外人啊！

顾青禾继续道：“不过哥你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而且两家离得也很近，我也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顾青禾信誓旦旦的跟顾风祈做了保证，像是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

顾风祈拍了拍她的脑袋，企图让她清醒点：“你们两个不合适，世俗不会接纳的。”

顾青禾却倔强道：“就算我和他不在一起，村里人也还是对我们指指点点，干嘛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顾风祈未曾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反抗精神，他其实是很佩服她的见解，但是身为大人，他只能说：“会很辛苦的。”

更重要的这完全是她的一厢情愿，起码他没从陆嘉岁身上看到他有这种想法的意思。

顾青禾没理解顾风祈的意思，她道：“不会的，嘉哥儿对我很好，他时常会送好吃的给我，想必以后也不会打骂我，他也很会赚钱，陆家有十几亩的田地，还盖着青屋大瓦房，我去他家不会挨饿受冻的，只要我肯勤快干活，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至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我才不在乎。”

顾青禾似乎生怕顾风祈不愿意，又小声补充道：“而且嘉哥儿长得俊俏，我每日光是看着也欢喜，哪怕日子苦些也无妨。”

好家伙，这哪里是想让顾风祈把她卖了换钱修屋子，分明是找个理由去陆家享福。

顾风祈幽幽道：“其实我也想住青砖大瓦房，不然你把我卖给陆嘉岁吧，或者咱两都卖给陆家算了，这样卖身的银子也不用分了。”

顾青禾“哼”了一声，她知道顾风祈将她的话当成了玩笑话，也就不再吭声。

那些东西都是她深思熟虑过的，陆嘉岁在村中名声不好，媒人都不敢上陆家说媒，况且她觉得村里也没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他，陆嘉岁似乎也没有嫁人的意愿。

她容貌有瑕，估计也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娶她，她也不愿随便嫁个不认识的人，但是她愿意嫁给嘉哥儿。

女子和哥儿嫁给男子不过是为了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女子嫁给哥儿也可以相互扶持着过日子，那女子为何不能嫁给哥儿？

至于子嗣，他们完全可以抱养一个，嘉哥儿没有近亲，她却有哥哥，等以后抱养一个她哥的孩子就好了。

若是嘉哥儿不喜欢，不抱养孩子也无妨，左右她的年纪小，嘉哥儿老得走不动了，她还能照顾他，不会让嘉哥儿老无所依的，至于她自己若是真能跟着嘉哥儿已是算享了福了，最后遭点罪，总比嫁别人遭一辈子的罪好。

顾风祈再次拍了拍顾青禾的脑袋，他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年纪虽小，性子却倔强得厉害，便也没有想着要说服她，左右等她大了，便会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从一个现代人的角度，他倒也不觉得一个女子想嫁给哥儿这件事有多离经叛道，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想着嫁人这事委实有些不靠谱，更何况这还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顾青禾也没指望一下子便能说服她哥，读书人总是有些迂腐在的，今个儿不过是跟他通个气，她年纪还小不着急，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想通。

这春雨一下就是一夜，两个不得不将板凳搬来，裹着被子靠坐在墙边将就一夜。

次日上午，恼人的雨水终于停了，屋内却跟遭了大水冲刷似的，一片湿漉漉的，连床榻也湿了个彻底。

顾风祈也顾不得收拾房间，先行去村中的瓦匠家打听修缮房屋的价格。

瓦匠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吃香的手艺，村中的瓦匠名为王行，是个爽直的中年男子，听闻顾风祈的来意，当即带他到后院选瓦。

王行的后院很大，皆用石板铺地，一摞摞砖瓦分门别类的堆叠在墙边。

“这是寻常的新瓦十五文一片，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爱来我家买瓦，我这儿的瓦绝对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的。”

王行从一排黛青色的瓦片中抽出一片，给顾风祈查看厚度和质量。

顾风祈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轻轻敲击听着它沉闷的声响，确实是不错，15文的价格，修补那些屋顶应当100片左右就够了，倒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目光又转到了旁边一摞摞起来老旧许多的瓦片上。

王行也知顾家的情况，见状便开口道：“这些是旧瓦，价格便宜，旧物总是比不上新的耐用，但胜在便宜。”

此地多雨水，不比干旱地区只需茅草做铺顶便可，这边的家家户户都需有瓦片遮顶才可遮风挡雨。

新瓦价格昂贵，从旧屋收回的旧瓦价格则便宜许多，旧瓦不如新瓦耐用，但好歹能遮蔽风雨，是穷苦人家的第一选择。

他指着一摞看起来破旧，但整体完整的瓦片道：“这些瓦片只是看着陈旧，用上几年是没什么问题的，一片十文。”

“旁边那摞不完整的瓦片就更便宜了，只需五文一片。”

顾风祈顺着王行的手指看过去，那五文一片的旧瓦皆是缺了一块，不过形状倒还规则，若是铺瓦时费些心思，倒是也还能用。

他准备攒够了钱便将屋子推倒重建，重建的屋子自然是全都换新的最好，也不想用回收的瓦片，如此若是换新瓦就不划算了，倒是这十文一片的旧瓦正合适，价格便宜，日后还可以再卖回给王行。

“那我便选这十文一片的旧瓦，不知王大哥现下可有空帮我修缮房屋？”

“正好有空！”王行笑道，“只是得先说好，这工钱是另外按日算的，一日八十文，若是半日则算五十文。”

瓦匠做的是技术活，要价自然比一般活计高许多，铺瓦看着简单，内里却大有门道，铺得太密了则既费瓦片又不美观，铺得疏散了就会漏水。

“这个自然，只是我不擅长这些活计，也不清楚到底需要多少瓦片。”

“这个好说，我先带两筐瓦片过去，用多少算多少，多余的瓦片我再带回来就好，不妨事的。”

这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省事，顾风祈当下便交了定金，先行回去收拾东西，以免待会儿铺瓦时掉灰污了物件，王行则晚些自行带着瓦片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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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