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到这里,气场全开,睥睨四方,但是你被囚禁了?”
沉默半晌,阿弦迟疑着总结陈词。
陆乘渊没忍住笑出了声,遭到林御柳恶狠狠的一剜后,端庄道:“咳,阁下,我们去客栈详谈。”
他们一行人,从刚到月鸣城就定下一间客房,原来想让林御柳一个人住,其他人露宿马车。
岂料从刚到月鸣城就乱事不断,三人要么一起在客栈里谈事,要么在马车里蹲守。
一来二去,客栈倒像是个方便会谈的会议大厅。
陆乘渊带头将人带回客栈厢房。
阿弦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想了想,没迈进去,对陆乘渊说道:“我在门口守门。”
陆乘渊点了点头。
进了房间,莱月甫一坐下,开门见山:“月鸣城是个幌子,有人在这里做坏事。”
林御柳在她对面坐下,对身后陆乘渊使了个眼色。
陆乘渊立刻去把窗户关上,施加了一个结界,转身,非常自然地去泡茶,完全没有上桌的意思。
莱月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发问,林御柳先一步开口。
“这里我做主,你跟我说就行。”
莱月沉默消化了一下,目露钦佩:“好,不愧是子不语,格局与寻常捉妖司果然不同。”
林御柳莞尔,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剥好,递给莱月:“详细说说,是什么人在做坏事。”
莱月接过橘子,掰了一瓣放到嘴里,咬下。
林御柳注意到她上下各有两颗牙齿十分尖利,看起来是某种犬类的牙齿。
莱月咽下一片橘瓣,开始说正事:“你们应该知道,月鸣城气候复杂,坐拥的地形气候更是丰富且繁多,几乎算是包含了中原、甚至天下所有的。”
林御柳轻轻点了点头,对陆乘渊招了招手。
忙着点茶的陆乘渊立刻放下手里的茶壶,顺从地走过来,低声道:“怎么了?”
林御柳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在这里弄。”
陆乘渊顺从地坐下。
莱月在一旁看呆,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脸色一时有些复杂。
林御柳见她不说了,有些疑惑地抬头:“?”
莱月迟疑着道:“你们捉妖师……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
林御柳和陆乘渊一起抬头,有些奇怪地看她:“嗯,不然呢?”
莱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莱月亲眼看着陆乘渊把茶叶一点点倒进茶壶,用法力加热茶水,倒掉。
又重新倒了新的水进去,沉静了片刻,将茶水缓缓倒入林御柳和莱月的杯子里。
林御柳拿起来抿了一口。
莱月继续道:“你们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林御柳端着茶杯不说话,陆乘渊便自然而然地开了口。
“莱月狼王,既然您找上我们——不如先说说您这边了解到的信息?”
莱月明白,二人这是对自己有所防备,她也不是扭捏的人,干脆道:“我刚刚说,我被囚禁,囚禁我的对象是衙门老爷的儿子,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通过控制我,控制整个月鸣城的狼族。”
陆乘渊看了一眼林御柳,见她依然端着茶杯小口品茶,于是便继续问道:“他们作为普通凡人,控制狼族的目的是什么?——更何况,狼王惯常不可一世,为何甘心屈尊普通人?”
他这话问得直接程度不亚于当面打脸的程度。
但是莱月并没有如陆乘渊所预料的其中一种情况那样翻脸。
而是苦笑了一下。
“他,衙门的公子,暮奎,和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合作,在月鸣城开设了暗处,养育一些厉害的东西。”
“我当然不甘心屈尊普通人,可对方以我全族人的性命威胁我……”
“我深知,作为狼王,既受爱戴,当承使命。”
莱月这番话说的令林御柳有几分动容,她看着莱月,终于把手中的茶杯放倒了桌面上。
陆乘渊赶紧给她添茶。
林御柳的目光注视着茶水缓缓流下,发出微不可查的“哗哗”声。
随口问道:“那你可知,那暗处是什么?”
莱月停顿了片刻,吐出了两个字:“血湖。”
陆乘渊闻言,动作一怔,随即立刻恢复了正常。
尽管他动作幅度非常小,却还是被莱月捕捉到了。
莱月笑了笑:“看来你们也见过了。”她目光深沉,带着常人钦羡的野性与智慧:“所以诸神黄昏,你们也应该见到了吧?”
林御柳见她说到这份上,终于相信了这位前来“投诚”的狼王。
点了点头:“昨天晚上,诸神黄昏来过这里,还带走了我的同伴,和……五月。”
莱月愣了愣,“五月……他还活着?”
林御柳点了点头:“就在下面的马车里,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莱月狂喜,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太好了,他是我们族里刚化人的一批小狼崽,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
莱月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对着林御柳和陆乘渊深深鞠了个躬。
“我莱月,为战而生,为战而死,今日往后,你们便受我庇佑,若有战需要我,我定拼命。”
眼前这位当真是女中豪杰。
林御柳与陆乘渊对视一眼,一起站起身。
林御柳举起茶盏:“一代巾帼狼王果然不一般,今日子不语以茶代酒,与莱月狼王结下海誓山盟,定保护月鸣城,保护狼族。”
陆乘渊沉声附和:“子不语上下,通例如此。”
莱月严寒热泪,从桌上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饮毕,豪爽道:“今日之茶,竟烈过酒,爽快!”
三人的守护月鸣城、守护狼族同盟算是就此达成。
重新坐回桌,林御柳把一盘橘子往前推了推,陆乘渊动作熟练地挑了一个剥了起来。
林御柳与莱月对视:“你说的暗处,是血湖吧。”
莱月本来还在好奇陆乘渊这一副小媳妇样——虽然她为女子,可她所认识的男子,无论狼族还是人类,都是不做一点活的,他们管这叫“君子远庖厨”。
陆乘渊剥完一个橘子,细细地把上面的白丝去掉,用橘子皮垫着,放到了林御柳面前,又伸手拿了一个,完整地放到了莱月的面前。
目睹了全程的莱月,失笑:“真是亲疏分明。”
陆乘渊没接她话茬,莱月也没心思闲聊,接着林御柳的话道:“嗯,血湖……我从那逃出来后,元气大损,这才让少爷钻了空子,逼我成了亲。”
林御柳皱眉:“少爷?”
莱月提醒道:“就是衙门老爷他儿子,我……我夫君。”
陆乘渊抬起眼皮,突然插了一嘴:“既然你受制于他,那日我引路的时候,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莱月叹了口气:“当时我元气大伤……加上族人也在他们手里。我没办法,而且,我当时也不知道那黑夜是狼族做的。”
陆乘渊耸肩,似乎对此事非常介意,并不想多说什么。
林御柳看了他一眼,感到有些奇怪:陆乘渊不是冷血的人——下山的时候就能因一个茶摊的主人同她黑脸,此时莱月说的这样真诚,他却处处为难,实在反常。
“不过,你们子不语……既然当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为什么要接下引路人这苦差事?”莱月有些不解。
陆乘渊没搭话。
林御柳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当时自己误以为封印了陆乘渊的记忆,和阿弦硬诓陆乘渊去做的引路人。
全程他都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跟阿弦,误以为没什么风险,几乎完全没有防备。
那次,直接导致了陆乘渊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后来陆乘渊在月鸣城几乎都是残血。
林御柳突然感到有些许的心虚,她偷偷瞥了一眼陆乘渊,看到他确实带着一丝气嗖嗖的样子。
“咳,”林御柳轻声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那次,是意外。”
莱月似懂非懂,眨眨眼:“所以你们现在愿意帮我的忙,我们需不要协作,推翻衙门——”
听闻这句话,陆乘渊突然转过身,与林御柳齐声发问:“你要推翻衙门做什么?”
齐声的默契程度令两人都感到意外,有些愕然对视。
莱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沉声道:“月鸣城的衙门,不是为了天下公理而开,而是为了与奸邪交易而开。”
“子不语,怪力、乱神,皆在其列。”
阿弦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想了许久。
作为子不语的三师兄,他在许多子不语的大小会议中,都沦为守门的地位。
大师兄和二师兄要议论门派事宜时——阿弦,你去守个门。
大师兄要给众师弟师妹们演示的时候——阿弦,去清个场。
二师兄要带着门外弟子去惩治小师妹的时候——阿弦,帮我把个风。
似乎一直以来,自己占据着三师兄的位置,却没有作为三师兄的资格。
司内大小事宜,与他无关,他无非是挂了个好听的名头,说出去是子不语内门也算说得上话的人罢了。
心底有个黑洞,黑洞里有些奇怪的声音,正在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阿弦,阿弦……”
“车无悬,车无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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