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教堂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个很致命的问题。

“你们神父是哪国人？”

“美国人。老神父是美国人，新神父是个在国内长大的混血。”

那还行，好歹不是门陌生语言。

回想起被四六级折磨的时光，我默默在心中双手合十，冲心中高中英语老师的形象虔诚一拜，这才踏踏实实地往教堂里走。

民国时期的教堂还不会逢年过节在门口发鸡蛋、发日历。今日又不是礼拜日，人也不多。我尽量不动声色地在建筑外围逛了一圈，零零星星看见几个在扫地的青年，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作为一个不信任何宗教的新时代好青年，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徘徊了半天、确定自己对在这地方不能做的事儿都清楚，这才终于放心走进建筑内的。不过这里也没什么人，不然神父也不会从忏悔室里出来——

等等，你谁？

“这就你说的……混血神父？”

我试图在郑云峰那张最近因为在学校论坛考古已经看到快吐了的脸上找出一点异域风情。

“我也没说混哪的血。他祖父辈有西亚血统。”

那不是上西北地区随手抓几个人都有概率触发的事件么！

“这人后面还会有别的帮助么？”

“对我没有。不过最好还是建立一下联系，万一你哪天用得到，或许可以当作最后一条救命稻草。”

虽然我觉得郑云峰没那么好心，但出于对任务的重视，我还是迎上去，试着通过寒暄引发对方对童年时光的、我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上次一别真是许久不曾相见了。最近忙吗？不如多来陪我坐坐吧，教堂里近日愈发闲了。”

我怎么陪你坐，咱俩隔着板子坐在忏悔室里是吗。

——哟，那我不成占用人家工作时间的玩意儿了吗，那可不行诶。

一阵寒暄之后，我估摸着旧情叙得差不多了，正预备着找个借口先走呢，忽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米熳呢？

按常理来说，能看见郑云峰的地方，应该再努力一把也能找到米熳。

不过思来想去，反正是和我当下的生活没关系，而且也有可能像第一次穿越那样、缘分不深，倒不如今天先回去、以后慢慢研究着再说。

如此想来，我也不再犹豫，最后寒暄一番，便准备起身告退了。

“离下一次任务还有两天，我现在干什么去？”

“少抛头露面引起注意，其他的你随便。今天的认知内容已经结束了，明后天等你休息过来，我带你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

倒不是什么相当困难的内容。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应该想办法联系一下綦北星，了解一下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他有家工厂就在附近，算算也正是快下班的时间了，你要是愿意，现在可以去碰碰运气。”

“他一个老板，还能老老实实等着下班点再走？”

“不好说，所以让你碰碰运气。”

不过说起来，我倒还真没见过打工的綦北星是什么样子——虽说当老板还是和给别人打工有质的区别，不过多少也算工作，至少和天天家里蹲有极大不同。

我到的时候大概正赶上第一波下班工人向外散。人不多，但也已明显有了些预备要增多的趋势。借着这么多年在学校和公司浑水摸鱼的经验技巧，我成功避开看门大爷的目光，混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挤了进去。

近代工厂不比现代化工厂，虽说机器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引用，但需要耗费人力的部分依旧比百年后的今天要大得多，甚至显出些笨重和无力来。工人们劳累一天，也只是为了那份工资，很多人或许连自己厂子生产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又遑论技巧。

脑海中闪过一连串曾经刷到过的金手指网文，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能不能像那些书里的人一样，把现代化的生产工具在这个时代复刻出来，哪怕只能把生产效率提高一点点，至少也算是尽己所能做出了贡献。

……要不是我真的一点都不会的话。

突然后悔学计算机了，这穿越回来啥用都没有啊。

——不过也好，往好处想想，至少，这种厂子在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先进了，而且，在水深火热的情况下，还能给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提供一个工作岗位，给他们一个生存和生活下去的机会和念想。

正这么想着呢，忽然就被人叫住了。一抬头，綦北星站在楼上呲个大牙冲我乐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反应是看周围工人的反应。

——奇怪，竟然几乎一点都没有我刻板印象里这个时代的工人对资本家的反感和仇恨，反而很多人像是见怪不怪了，少数人抬起头来看看我们二人，神情中似乎也没有敌意，而单纯是出于好奇。

这倒是很新奇。

我在脑海中重新对齐了一遍时间轴，总觉得这厂子里有点遗世而独立的调调。

“你居然找到我了！太好了太好了，要不咱俩这就对一对以后见面的方式吧，省得等会儿聊着聊着又忘了——诶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的，你住哪儿啊要不要我去看看你诶你怎么不说话……”

……大少爷你倒是给我留个插嘴的空啊。

安安心心等到綦北星终于明白过来闭上了嘴，我这才将方才的计划和盘托出：

“本来我也觉得这事儿难办的，但正好今天碰上了——你是天天来这个厂子？”

“也不能说天天。差不多吧，有时候被家里留下就另当别论了——最近没事。”

“那我到这里来找你就不错。弄堂里没有电话，我倒是可以把地址抄给你——提醒你一句啊，不许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来，听见没？我们那儿经济水平有限，你整得太显眼了容易出事儿。”

“好好好——哦，还有，我特地在我们家房子里找了半天，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一条最容易进出的路线，而且我已经给你画出来了，这是平面图，你等下记得拿走。”

“——不用吧？我找这玩意儿干什么？”

“拿着吧，万一呢。”

多条路总比少条路要好得多。我接过图纸，检查两遍，确认画的内容足够清楚明白，这才折进口袋里，继续道：

“好了，下一个话题：你们厂子怎么这么平静，一点没受战争影响？”

“怎么会，这可是1939年的上海啊！”

“那你们这是……？”

“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我大概了解到，这厂子也是刚建立起来不久，吃了些外资，又有我家里撑腰，所以目前几个月下来的效益和生产风格都不错。我偷偷问过原主，他说厂子这边他给留的底子足够用了，我需要做的，是去研究股市。”

谁？

让綦北星去研究股市？

我差点儿乐出声来。

开玩笑，这么多年了，别说股市，也别说理财产品，就是各个app自带的各种经济类套餐，綦北星都从来没搞懂过，一起生活这么久，挣钱攒钱都是我的工作，只有花钱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活儿。

“诶呀你别笑！我又没说光指我一个人，原主不是经历过一次了吗，再加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押对题了？我的意思就是，1939年的股市大致情况，和相关历史情况，我都挺清楚的。虽然不敢说每次都能赚或者总能赚得很多吧，但不被坑肯定是没问题的。”

——倒也是。

股市这东西瞬息万变，能做到避开各种雷区，已经算是大赚了。

当然不可能每次都赚，那样的话用不了两天，这个时空的情况就会失控的，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情况也会跟着失效。

——稳赔不赚。

“你呢，你有什么情况？”

綦北星问我。

“两天后会有下一个任务——和你没关系了这次。你得照顾好自己啊，要不我们俩的任务可算都失败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诶，你说，能不能跟那边商量商量，一遍不行能不能再来一遍……”

“当然不行，你当这是打游戏呢还有存档重开！”

虽说仔细想想，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从原理上来说，好像和游戏也没什么区别。

穿越改命，从原理上来说，其实本来就是重新制作一个平行时空。对于我们这些并没掌握高维空间如何转换的时空来说虽然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对于那些米熳曾经提到过的、已经出现了比他们更高级的科学水平的时空而言，大概不亚于一种挑战，乃至于是挑衅。

既然为了节省实验成本、生生削减掉一次穿越，那其实也就意味着，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已经不会再重来一次了。

事情不会更差，但我们都希望，它能够变成最好的模样。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还想过要不要让綦北星也去找找米熳——那时想的是，来都来了，认识一下也无妨。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终。

“綦北星。”

我叫他。

“我们像第一次穿越那样，全力只为了任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