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三)

放下遗书,唐清浅借着微光,从口袋深处掏出一个药瓶细细端详。

当年楚芸不辞而别,她一气之下将楚芸留给她的药瓶全丢到机要处门口的小河里,随流水漂走了。或许是心空了一块的缘故,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常头痛,医生给配了许多副药,但也不晓得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总觉得不如楚芸从前制的有用。

鹤别青山,不见桃花;药瓶子没了,念想没了。楚芸留给她的,只剩下脑海里越来越模糊的回忆。

没过多久司令部迁新址,唐清浅整理办公桌时,却在抽屉最深处发现一个空药瓶,应当是之前吃剩的。

药瓶有些旧了,上头四四方方的胶布写着“舌下含服三片,谨记。”钢笔字娟秀好看,像画上去的一样,每一处顿笔转锋都恰到好处。药瓶里卷着那张药方,菊花、白芷各一钱,川芎、当归若干,辅以地黄,熬浓晒干磨成粉。

下头还有一行小字,“今生阔别,切勿挂念”。

楚芸猜到唐清浅不会乖乖留着自己做的药慢慢吃,便悄悄留了个空药瓶,将药方塞进去藏起来;待唐清浅有朝一日发现那药方,应当也冷静下来了。

药方已经泛黄,胶布上的字迹也模糊不清。唐清浅抬起拇指悬在空中,却不忍再徇着字迹,同五年前的楚芸打声招呼,道声挂念。

泪花影影绰绰时,总能瞧见过往。那人一身白衣,头发梳得整齐,神仙似的,仿若又倚在桌上,一手端搪瓷缸一手拿药瓶,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叫她,“浅浅姐,该吃药了。”

………

泪花成了细线挂在脸颊,唐清浅合上药方暗自做了决定。

当天夜里,总部那边截了封新密电,翻译出来是:

“医生楚芸入局,海棠任务完成。”

署名海棠。

是唐清浅故意放出去的情报。

总部当即下令抓捕唐清浅和她的手下,并派了川岛少佐过来接手审问的事。

审讯室里仍闪着幽暗可怖的光,唐清浅换了身份;从审问者变成被审问者;从唐司令变成**卧底海棠……

第二天一早,令人作呕的皮靴踢踏声徇着脚步,回荡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那个传话士兵又来了。楚芸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想要走得体面些;

可出人意料,那士兵是来送她出狱的。大牢外头,士兵朝她端端正正敬了个礼,接着又操起蹩脚的中文对她说,

“帝国需要您这样的天才医生。”

自此,她再也没见过唐清浅。那副素描画成了它余生的念想。

刑场上,子弹击穿心脏的一瞬,唐清浅与1941年告了别。

再次醒来,是明万历二十八年。除了原本的记忆,她脑子里多了一段明朝的唐清浅的记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1941活过的那二十八年仿若大梦了一场;明万历三十五年,她稀里糊涂死了。

可上天不收她。再睁眼,是大宋十八年。

脑子里前面两世的记忆并未随着死亡消散;却又多了一段——引得她的头痛病更严重了。

她独行于世,急于弄清自己如今是死了没死。她花了二十余年找遍各种室外高人探她——算命、摸骨、坐忘、叫魂,使了个遍也没有结果,反而是败光了大宋年唐清浅的所有身家。

后来,她一身素衣来到湖边想要干脆结果了自己,却看到岸边站着个同楚芸身形相似的女子,她上前去想要辨认,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楚芸的模样;记忆像是风里杂着的沙砾,摆在那里依稀可见,可上前却抓握不住。

那女子眼睛一闭投了湖。

唐清浅立刻跳进去救她。寒冷侵身,两人在水下交缠在一起,氧气交换的一瞬,酥痒和温热自心底升腾,逐渐侵占周身的寒冷

再睁眼,是崇禧年,她来了南景。

方才水下那一柱香时间仿若是场梦;大梦初醒,一股仇恨涌上心头,令她忍不住干呕。

常听老一辈说,人生在世,最难看透的只四件事:生死是非,成败荣辱;可于她而言,看不透的只有“自己”。

她到底是谁。

她改了名,叫唐清歌。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的清歌……

来了崇禧年的南景,她想抛却过往。

……

“楚…芸。”

睡梦里,她又喊起故人的名字。松儿被动静吵醒起身去瞧,唐清歌浑身烫的像烧铁,嘴里喃喃说着呓语,

“初蕴?”松儿不晓得唐清歌听不听得见她说话,还是破罐子破摔安慰她一句,“小姐别急,我这就去叫宋姑娘。”

宋初蕴和时栖挤在一起,心里担心唐清歌睡得并不安稳;听见万允阁那边有动静,趿拉着鞋子外衣也来不及披上就拉开门跑出去,迎面正好碰上松儿,

“松儿姐姐,她怎么了?”

“小姐许是梦魇了,嘴里一直喊宋姑娘。”

宋初蕴心里咯噔一下绽开了花。她奶奶从前常梦魇,嘴里也是喊着她的名字,后来枕头下压了包红布裹着的朱砂才打碎梦魇——许是唐清歌也打心里记挂着自己?

万允阁死气沉沉,弥散着药膏的味道;宋初蕴的到来添了些寒气,也莫名让房里鲜活了些。

“姐姐?”

宋初蕴俯身小声叫了叫她,那人并未应答。

唐清歌脸上泛着红,起初宋初蕴以为是烛火映射所致;直到她伸手去碰,才知道唐清歌发了烧。

“是不是伤口发炎了?”

松儿不知道发炎是什么意思,一边摇着头一边掀开盖在唐清歌背上的薄褥,

急切道,“宋姑娘快瞧瞧。”

宋初蕴本能地转过脑袋。她母亲很早去世,因此宋初蕴生命里接触的女孩子很少——更别提直勾勾去看女孩子的裸背。

她大口吸气,待涌上大脑的血液稍稍冷却才转过身来。唐清歌的脊背同她的人一样,像个静心雕琢的艺术品;肌理光滑白皙,烛火下的蝴蝶骨晕了层阴影,活生生将宋初蕴挑逗了半刻才作罢;血污已清理干净,只有明晃晃几条裂痕,远远看去像是雪地里绽着几朵红梅,走近才瞧得出可怕瘆人。

四五道裂口结了层薄痂,却无力包裹整个伤口——近乎透明的浆液自细小裂缝里缓缓淌着,平静而温和,搅得伤口主人痛不欲生。

“天杀的,怎么这么严重……”

宋初蕴倒吸一口凉气,“上药前可消毒了?用什么消的毒?”

何为消毒?松儿怔忪片刻,挤出一句,“或许是…白酒?”

宋楚芸拧了拧眉毛,她如今在南景,碘伏酒精什么的许是还没发明出来。

“酒还有吗?”

宋初蕴要来一坛酒,见桌上摆着一只细颈瓷花瓶一并拿到火房。燃起一小堆柴火,洗净花瓶复往里倒了少许酒;高中虽做过提纯75%酒精的分馏实验,可如今身边没有趁手的材料;只能尽量接近做个大概了。

蒸腾冷却循环往复,待她收集了小半瓶,外头已响起打更人稀松零落的吆喝声——今晚最后一次打更,五更天了。她习惯性掰着指头算了算,戌亥子丑寅,大约半夜三点了——发烧过夜可不好。

她端着小半碗似纯非纯的酒精赶回万允阁,唐清歌身上依旧滚烫,没有发汗的痕迹。

宋初蕴叠起手帕缠裹住一指,轻轻沾了些酒擦在唐清歌背上。隔着层帕子去触碰脊背,温热而光滑,同温泉水撩过指尖一样沁人。

她知道酒精直接接触伤口的疼痛常人难忍,便尽量沿着伤口边缘,蹭得小心翼翼、看得诚惶诚恐;只一瞬,什么身份尊卑之区别,一月为期的立誓,统统抛却脑后,此刻她只愿做个贪图良宵的“昏君”,任凭荒唐的亵渎恣意偾长。

宋初蕴指尖冰凉,划过皮肤同时嘴里送着气;灼烧和冰凉,杂着刺痛与酥痒来势汹汹,床榻上的人动了动眼皮。

“初…楚…”

呓语抵在齿间呼之欲出,宋初蕴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耳去听,她渴望能从温热氤氲里真真切切听见自己的名字;竖着耳朵滴溜溜转了下眼珠子,没有片刻却撤退回来,多了些许意兴阑珊。

小半碗酒用完了,宋初蕴又拿寻常白酒给唐清歌擦了擦手脚;折腾半宿,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

天渐渐亮堂起来,那股熬粥的味道又飘进屋里,却先叫醒了唐清歌。偏着脑袋瞧见手边趴着个小猫一样的人,呼吸均匀睡得十分安稳。唐清歌曲起指头在睫毛上轻轻一扫,那人蜜糖似的嘴巴乖巧嗫嚅作以回应,引得她噗嗤一声掩唇笑了。

抬手瞬间,唐清歌才发觉自己没穿衣服,只松松挂了个肚兜;绯红瞬间爬上脸颊,翻身坐起揽了件里衣慌忙穿上,动静吵醒了宋初蕴。

宋初蕴眯着眼抬起头来,脸颊刻录着不整齐的衣褶。可唐清歌的模样吓得她心头一紧,一手撑着床沿缓缓站立,一手捣蒜似的抬起来朝唐清歌点了点,

“你…你脸好红”,

忐忑恐慌让宋初蕴话尾胡在嗓子眼,

“难不成又烧起来了?

唐清歌清了清嗓藏起羞涩,莞着嘴角轻笑道,“我没事了。”

这莞尔轻笑勾魂似的引宋初蕴怔怔瞧了许久;直到唐清歌拢起里衣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红了脸,一面抬手放在脸颊边上轻轻扇,一面转了足尖起身去外头,嘴里是欲盖弥彰的遮掩,

“我…我去看看松儿熬好粥了没。”

笨蛋。唐府火房里做饭的另有其人。

1.作者不是理科生,食用酒分馏成酒精是百度的,勿深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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