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念竹,开门!”
听到熟悉的声音,丢了魂的庄念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后,又趿拉着鞋往回走。
“先吃点东西吧。”容晁带了许多吃食。
“我不饿,过会儿再吃。”
庄念竹没一点胃口,整个人都都恹恹的,她从容晁手里接过东西,放到桌上。
“今天的事,是陈武办事不利我会罚他。另外参与这些事的人,”容晁语气有些别扭:“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在查了,你别与我生气。”
“我生你的气干什么?有人给我下套,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怪也是怪我自己蠢,要是我早点走了,说不定就没这些事儿了。”
庄念竹有气无力道:“不过奇怪的是,我身份这事儿,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知道这事的人,应该没有才对……”
“除了你外,没别人知道?”容晁抿着嘴角,看向庄念竹眼神带着几分试探:“管雅知道这事吗?”
“不是她,这事不会是她传出去的,她也是才知道。”庄念竹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一旁的容晁听到这话眼神暗了下,语气带着他都没发觉的酸味:“你倒是信任她,这种事都和她说。”
“事到如今就算我没说,她肯定也知道了。”
庄念竹两手一摊:“这件事也有好处,以后我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那你们的婚事是否……”是否就此作罢?
若是作罢,那他是否能有机会……
容晁眉眼低垂,强行按住心中翻涌的情绪。他还是问出了,这个自从他知道庄念竹是女子后,就横在心里的问题。尽管他只问了一半。好像只要这话没有说完,他那被拒绝过的心思才能有所遮掩。
说起婚事,庄念竹头疼得揉了揉额角:“我还在劝她,不过现在看来,不用再劝了。”
来时她和管雅说过日后的打算,是不可能和她成婚的。管雅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答应,为此还差点要跟着她来京城。好说歹说的劝住没让人跟来,她想着分开短时间,说不定回去管雅就想通了。不过现在,她女子身份暴露了,就算她真的同意,管雅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
容晁心中暗喜,他装作不在意将视线落到他处:“明日皇上应该会召见你。”
听到这话,庄念竹神情更加萎靡。
“我陪你一起,”容晁低头把包着烧鸡的油纸拆开,香味顿时溢了出来。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说着他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庄念竹。
灯光下,往日里总是冷着的眉眼,莫名多了些温柔安抚的意味,让人感到安心。
庄念竹觉得脸有些热,别开目光:“谢谢。”
果不其然,第二天庄念竹被召进宫。
宫墙幽深,似是会吃人。
跟在秋月身后,庄念竹越往里走越心里越是没谱。
见她这副摸样,容晁拉了下她的衣袖低声道:“别怕。”
侧目看去,容晁正担忧地看着她。庄念竹尽力勾起一个笑,想显得从容一些却还是失败了,最终只是点点头。
感受到身后那刻意压低的声音,秋月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要知道世子性子冷言少语,哪里是会安慰人的,更何况还用这般温柔的语气……
进了文德殿,庄念竹才发现殿内的不单单是皇上,余光中几位年龄较大的官员瞧见她后皆是神色鄙夷。她收回视线,垂下眼规规矩矩行礼。
容希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可知罪?”
石板上的凉意顺着膝盖延至全身,庄念竹默默告诉自己这只是刚开始,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调:“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话落,当即就有一官员对庄念竹训斥:“大胆!你身为女子却扮成男子,企图诓骗皇上,事到如今还不认罪?”
“衣服只是用来庇体之物,草民从未说过自己是男子,也从未否认自己是女子。何来欺君之罪?”庄念竹反问。
“狡辩。你明明就是想借着男子身份,有所图谋!”
“您说笑了,草民只是一个没什么大志向的小人物,所做之事也是微不足道。”
庄念竹对着前方的容希拱拱手:“如今有幸被皇上所知,给了草民面圣的机会,对草民而言这已是幸事。至于身份之事,草民本就准备面见皇上之时表明。”
庄念竹心里明白她这是诡辩,可这不重要。只要上位者不想追究,这件事就能圆过去。
“丞相,你觉得呢?”容希看向刘丞相。
“若是如此说来,此人算不上有罪。”
刘丞相沉吟片刻:“只是,臣有一事不解,不知当不当问?”
“不知道当不当问,那就别问。”容晁冷冷开口。
“阿晁。”容希无奈地看了容晁一眼,对着刘丞相道:“丞相直说便是。”
“那臣就直言了。”
“即然庄先生是为女子,那何以扮作男子行事?”
刘丞相看向还跪着的庄念竹,端的一副谦和之态,可说出的话确实属诛心:“难道是因为,对自身身份不齿?所以行事才如此遮掩,以至于今日面见皇上,也是身着男装?”
尽管庄念竹对刘丞相所说的话有所防备,可听到这话却还是心头一震,她想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京城了。
事到如今,长公主登基已经是事实。虽惹了许多非议,可算事已至此众人心中还是不满,也都只能压在心底。这时候偏偏却冒出了个要建女子书院的人,以往哪里有过这种事?结果这人还被皇上嘉奖了。
众人细想,毕竟皇上是女子,对此事看重也实属正常。只是这事太过荒谬,一个个都不觉得会有什么成效,于是皆在暗地里笑这人不自量力,想升官发财想疯了,所以想另辟捷径投机取巧获得皇上的青睐。
哪曾想,这人身份一转竟是个女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整个事情意味都不一样了。身为女子,却为自己的女子身份所不齿。偏,还去做男子才能做的事。
这话看似说的是她,实则影射如今已是皇上的长公主。
空气中气氛过于安静,文德殿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
良久,传来声轻笑,容希语气平常:“丞相问题,朕也好奇。”
“草民从没有嫌弃过自己是女子。”
庄念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有些事,草民只有换上男子的衣服才能做。”
“既如此,”刘丞相轻描淡写道:“那就证明你所行之事,本就不是女子可为。”
庄念竹此时还没起身,她仰头对上刘丞相那双锐利且精明的眼,以及那眼底深藏的不屑。莫名想到,那张被她藏在胸口皱巴巴的通知书,和压了许久的升职书,以及明明是相同的工作却低了许多的薪资。身体上的寒气,和心中的火气碰撞着,她忍不住道:“皇上,草民心中也有困惑,想问丞相。”
容希眉头微挑:“可。”
“当草民是男子时,想建女子书院,众人最多说我可笑荒谬,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庄念竹死死掐着掌心:“可草民为女子时,众人则说草民不遵三纲五常,有失体统。明明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件事,为何只是因为分了性别,就变得天差地别?还是说,不管此事能成否,都只能男子可做?”
豁出去了!庄念竹咬了下脸颊内侧的软肉,眼神锐利:“若是论法,大楚并未有说建立女子书院有错。所以男子做此事,没有错。可到了女子,为何不能一视同仁用大楚的国法来定?为何要加上三纲五常?难道是因为加上这三纲五常,就能令天下女子在有想做之事,想争之事时,感到羞耻止步不前,从而听命于本就对她们所鄙之人的安排?”
“若是草民穿上女子衣衫,能行想做之事,能被一视同仁,定不会有今日之事!”
那位刚开始斥责庄念竹的是礼部侍郎,这会儿已经被气的脸色通红,站都快站不稳了。容晁知道庄念竹能说,可也没想到在文德殿,她居然也能说出这样,堪称骇人听闻的话。
他强压着嘴角的笑意,目光上移,眼神略过容希微微扬起的唇角。姑侄儿俩目光撞到一起,不约而同地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是说这自古以来的法度不公?”刘丞相脸色不愉。
庄念竹没接他的话:“草民浅薄,只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好一个心中的想法。”
容希开口将刘丞相将欲脱口的话堵了回去,她笑着看向庄念竹:“男子可为之事,女子亦可为,虽更为艰难,但只有心中有所念必能成事。”
“行了,今日之事就到这儿吧,都回去吧庄念竹留下。”
刘丞相和几位大臣的脸色皆是齐齐一变,还是领命退下。
“阿晁,你也先出去。”容希看了眼自家杵在木头一样的侄子道。
“皇上,”容晁看向庄念竹的目光满是担忧。
“容世子,”庄念竹笑着对容晁道:“皇上宽宏定不会为难我,您先回去吧。”
容晁这才愿意出去,临走前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看着这一幕,容希眸色微动。
随着殿门渐渐关闭,空气好似又变得冰凉起来。
“你厌恶女子这个身份?”
这话的语气容希问得颇为随意,庄念竹心却提了起来。
“草民没有。”
“是吗。”容希声音冰冷:“若不是此次你提前暴露了身份,哪怕是在朕的面前,你也不会如实说明。到时,你犯的欺君之罪,理应当斩。”
“你应该庆幸,庆幸你在出宫前,去了一趟聚全楼。”
霎时间,庄念竹心脏微微滞了下,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在丞相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皇上就知道吗?甚至比丞相更早。
她原来还纳闷,朝中大臣京城里的达官贵族的传言哪里是随便能议论的,可聚全楼却敢说。她原以为聚全楼的老板应该是王爷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皇上?
冷静,庄念竹借着宽大的衣袖掐了自己一把,痛感使得她渐渐平静下来。
皇上说得不错,庄念竹她根本就没想着坦白。她是真打算就以男子的身份面见皇上,活下去,活到死。
如果皇上对她不在意,就不会提前让她暴露身份。现在又直接说明,那就证明她有用。
“回皇上,草民不厌恶女子的身份,草民只是觉得变成男子会更安全些。”
很多个累得撑不下去的晚上,低血糖头晕目眩的时候,汗水侵入眼中发疼发涩的时候……
庄念竹会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如果她不是女孩子,是男孩子会不会好?那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她不会再是没有名字的‘死丫头’,也不会再有做不完的活。她可以和她哥一样,一天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挨训,成绩不好也不会挨训,书本被撕下折成纸飞机也没事……
以至于,她有了男人的身份时,理所当然地接受,理所当然地,想这样活下去。
“哦?”容希语调微凉:“结果可令你满意?”
庄念竹摇摇头:“并没有。”
她一直觉得自己性别好像错了,可真的错了吗?
“世人偏见,女子想要做想要做之事,往往在最开始就没有可能。可只要所做之事益处大,就都有艰难。”容希目光落在虚空处缓缓道:“庄念竹你说,女子可堪为帝?”
要是别人回答这个问题前可能还会想想,可庄念竹太熟悉答案了。毕竟没穿越前那可是有历史事实的。
“皇上如今已经证明了。”
“你小小年纪,说话倒是严谨。”容希轻笑一声,目光落在虚空处:“朕登基之前,许多人都和朕说这不合规矩,哪怕废太子毁我大楚根基,哪怕朕的所有兄弟都不及朕。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还是朕。”
“庄念竹,朕希望你刚刚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容希渐渐起身,身上的五爪金龙好似活了起来,“另外女子书院的事,朕也希望能看到成效。此事是古往今来头一遭,其中的险阻你可怕?”
如今大楚未开设官学虽各地学院众多,可和朝廷里的官员有着关联的也不少。容希根基尚浅,她需要有属于完完全全依仗她的班底。
她需要有人去做这件事,且这个人最好是和朝堂官场,没有瓜葛且只能依靠她,庄念竹是最好的人选。
“怕。”
庄念竹目光灼灼:“但草民不想再活的遮遮掩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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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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