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整个清安城，都对庄念竹的京城一行，和女子身份议论纷纷。不过时间久了，倒也有些支持的声音。
这些支持的声音像是投入湖中的小石子，能泛起些许波澜，可也很快恢复平静。
招生，现在是没有招到的，可学生却又离开了不少，包括几个重金聘请的夫子。
没出事的时候，一个个对她亲近得很，可如今出了这事都和她撇清关系。庄念竹丝毫不怀疑，要是有能删除在明淳待过的记录东西，哪怕再贵，他们也会出钱赶紧删了它。
这是人之常情，庄念竹并不难过。反而因前些日子，书院渐渐好起来的气象，从而生出的那些它有点厉害的虚荣心，渐渐褪去了。
毕竟上次书院学子离开的场景，她只见到了一次。可这次，她见的可多了。离开前，一个个还都振振有词，她都被打击习惯了。
好家伙，那说得，好像她大祸临头，明日就要死了似的。
就如此刻，庄念竹倚在竹子上，听着不远处几个学子的议论。
他们的声音虽然说不上大，却也谈不上小。似乎就没想着遮掩，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她的坏话。
“原本明淳就已经不如旁的书院了，如今咱们山长居然还是个女子。唉，这些日子，我出门会友都被耻笑。”
“唉，谁说不是呢？山长怎能让女子来当？还说要招女子入学，幸好如今没有招到，若是和女子一起读书，日后你我怕是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不至于如此吧？山长招女子入学，皇上是允了的……”
“允了和能做是两码事儿，看如今有没有人来报名就是了。”
“这倒也是……”
“你且看她，倒是全须全尾地从京城回来了，可日后如何你我如何得知？且你我皆是男子，此事于我们又没有什么益处。之后若是无知还好，若是出了什么变故，牵扯到你我怕是不妥。我已经寻了门路，明日就会离开。”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啊，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谁稀罕你们？要走现在就走，何必等到明日！”
庄念竹听着正起劲呢，管雅一声怒喝打断了，抬头只见管雅怒气冲冲地过来，那架势像是要冲上去揍人。她忙喊住她。
听到庄念竹声音，管雅朝她看来，神色错愕。包括那几个说坏话，说得正起劲儿的学子，也一起转过身来。脸上也是和管雅同样的表情，不过他们的，多了些心虚。
庄念竹眼神在这几人脸上扫了一圈，嗯，有几个脸熟的。
之前很恭敬地和她打过招呼问过好的，且次数不少，不然她也记不住他们的脸。
“山长，我等听了山下的传言，所以不由多说了几句。山长，不要误会。”
“传言？这传言，怕是出自你们嘴里吧，哪里是从山下传来的。”管雅惊讶他们的厚脸皮，直接把底戳了个穿。
几个学子脸色尴尬了，开始竭力找借口。找一个管雅戳一个，直到他们脸红脖子粗。
嗯，被气的。庄念竹欣赏着他们的表情，没有说话。
“表哥。”管雅拽了下庄念竹袖子：“直接让他们走吧，你别心软。”
这些日子书院什么情况，管雅也是知道的。她还见过邓炜苦口婆心地劝那些离开的学子，不要走。虽然没见过表哥这样，可表哥这样心软的人，定会也和邓炜一样。可她不知道的是，庄念竹可是有差点把书院差点解散的壮举。
“你们若是想离开，今日便走吧。凡是主动离开明淳书院的学子，日后皆不可再入明淳书院。”庄念竹看着那几人，笑吟吟的：“今日起，这就是院规。”
几人震了一震，想到书院如今的处境，并不在意这句话的重量，欣然同意。
见他们走远，管雅再也撑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着道：“表哥，家中来信了。”
庄念竹愣了下，随即心中一喜。回来后，她和管雅说了好几次婚约的事儿，每次都被她躲过去。难道是她家里知道了，来信让她回去？是啊，就算她和管雅都愿意，可管雅的父母总不会愿意吧。
“家里来信说，”管雅哭道：“姑母病得很重，表哥和我一起回去吧。”
姑母？管雅的姑母是，是原身的养母。她病了？庄念竹脑子里一片空白。
关于这位养母的记忆，像是被埋在记忆最深处，刻意锁了起来，庄念竹想不起来任何关于她的事，只余一片朦胧的影子，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现在她病了，于情于理她都要去看看。而且，她也好奇能把庄念竹当男子养大的人，是什么样的。
“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距离许府越近，庄念竹心跳得就越快。路上她旁敲侧击地问了管雅些消息，导致她现在憷的慌。
管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在清方城是数一说二的富户。庄念竹的养母，是管家曾经的大小姐，也是现在的许家夫人。因父母意外早亡，她十二岁就扛起了家里的生意和照顾幼弟的责任。
一个小姑娘，在别人觊觎的情况下，不仅守住了家里的产业还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后来管雅的弟弟长大，她把生意托付给他后，才嫁人。但命运好像并没有眷顾她，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早夭，虽说后来收养了庄念竹，但丧子之痛她依然尝过。而后虽有了第二个孩子，可没多久许家的当家人又不幸早亡。
她又开始独自一人负担着养育孩子和照顾生意，这样的一个女子，何其厉害！万一，认出她不是原身怎么办……
“管雅。”
思绪被打断，马车停下，车外传来声一道类似于变声期的男孩公鸭般的嗓音。
管雅听到这声音，纵使难过却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低声道：“表哥，我们下去吧。”
下了马车后，庄念竹看到了刚刚说话的人。
是一个样貌俊逸的小少年，只是看到她后，脸上的神情立马一变，眼神不善：“你还回来干什么？”
“许念青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管雅站在庄念竹面前，哼了声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和姑母告状，说你欺负表哥。”
“管雅！”许念青瞪了庄念竹一眼，气呼呼地转过身便走。
“表哥，不用理他，这小子就皮痒了。”管雅道：“你刚走的时候，天天问我有没有你的来信，现在你回来了他居然敢这样，看我一会儿不收拾他。”
“没事。”庄念竹摇摇头，随着管雅一起进了许府。
一路上，遇到来往的下人皆是喊庄念竹大少爷。喊得庄念竹浑身不自在，再抬头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庄念竹的步子瞬间变得又沉又重，管雅看出了她犹豫，拉住了下她的袖子，轻声道：“表哥，姑母一直都很想你。”
庄念竹轻轻颔首，随着距离越近，她面上越是淡然，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
直到她看到了，原身那个称之为母亲的人，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随着而来的还有心口的沉闷。接触到她那双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庄念竹慌忙转移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就这么几步路，”许念青一脸不耐：“慢死了。”
“念青。”随着坐着的女人开口，许念青立马把脸扭到了一边不吭声了。
“回来了。”许夫人声音虽温和可却带着股病人的虚弱。
霎时，庄念竹鼻子酸涩，终于敢抬起头看向这位许夫人，脑海里那道朦胧的影像直接变得清晰。
只是眼前的这人，比影像里的人脸色苍白了许多，鬓边的白发也多了，只有那双自始至终都平静温和的眼睛没有变。
“娘。”一瞬间，庄念竹心脏酸涩万分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泪腺像是失控了，怎么也停不住。
许久庄念竹听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气：“我本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庄念竹跪在许夫人身边哭道：“是娘不愿意见我。”
随着深藏的记忆解开，这具身体中埋藏着的委屈和困惑，在这一刻爆发，庄念竹哭得更厉害了。她当年临走时，母亲对她的避而不见，让她不解困惑。哪怕她再想念许夫人，也不敢写信更不敢回来。回到书院后，她甚至惧怕出门。因为庄念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要穿女子的衣服，还是男子的衣服，整日浑浑噩噩，直到庄念竹的到来。
许夫人拿出手帕轻轻给庄念竹擦拭眼泪：“娘也怕念竹不愿意见我。”
原来许夫人，也是想见她的，不是讨厌她不是不要她。得知这个信息后，庄念竹心中的委屈渐渐消失，泪也渐渐止住。
这时许夫人便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布上层不自然的病红。
“娘，”庄念竹紧张地看向一旁的许念青：“娘的病？”
许念青看了她一眼，硬邦邦道：“起初只是普通的风寒，大夫开了药可娘不愿吃，现今严重了许多。”
等咳嗽停下，许夫人喝了口水压了压嗓子的痒意：“前几日已经换了方子，已经快要大好了。”
话虽这样说，可许夫人的脸色还是不好看。见此，庄念竹几人先送她回去休息。
出了门，在许夫人面前还听话的许念青就开始对庄念竹冷嘲热讽。
“哼，有些人真是狠心，离家两年连封信都没有。”
余光中，许念青说这话的时候，不住地偷偷看庄念竹。
也是个嘴硬心软的，庄念竹无奈笑笑：“抱歉。”
“别以为道歉就行，我才不像娘那样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你。”
“你小子！”管雅听到这话作势去拧许念青的耳朵，许念青冲庄念竹哼了一声，脚底打了油似的瞬间跑没影了。
“表哥你先回去休息，我替你揍他。”管雅对庄念竹打完保票，就去追许念青了。
一时间，只留下庄念竹站在原地，她环顾了一圈凭着感觉朝左边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像是走错了方向。
“大少爷。”
来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朝她走来，庄念竹也觉得这人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就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大少爷要去哪？”
“我准备回去休息。”这人看她的目光很柔和，而且穿着打扮比周围的丫鬟贵重些，想来应该是个管事之类的。
“那我送大公子回去。”婆子说着朝右边走去，见状庄念竹跟上。
一路上，庄念竹得知了她的身份，她是许府的管事婆子，自小看着庄念竹长大。
等把庄念竹送回住处，许婆子就离开了。
房间内一尘不染，笔墨纸砚俱全，看了一半的书，还在桌上放着。整个房间看不出来一点主人离开两年，没回来的迹象。
晚间用饭时，许夫人特意吩咐人把往日里庄念竹最喜欢的菜放到她旁边。
都是原身爱吃的素菜，正当庄念竹面色如常地拿起筷子时，管雅笑道：“姑母，表哥现在喜欢吃肉。”
在明淳的这段时间，管雅已经认识到庄念竹的习惯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此时，笑着和许夫人分享，一旁的许念青也是一脸认真听着。
好似都通过这些事情，来了解自己所念之人的改变。可庄念竹并不是原身，那些习惯是她的，不是原身的。一时间庄念竹越来越不自在。可管雅兴头上，她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阻止。
“好了，先用饭吧。”许夫人静静听着，脸上笑意越来越淡。
庄念竹心里一沉，示意管雅停下。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回到房间后，庄念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许夫人的反应。
她觉得，许夫人发现了……
夜已深，主院卧房里的灯还亮着。
“夫人，您还病着，这账本放上几天再看也不妨事。大少爷，不对现在是大小姐了，”许婆子笑着劝道：“大小姐也回来了，您要更加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许妈，你有没有觉得念竹……”许夫人话说到一半停住，像是不敢说下去又像是在斟酌着用词。
晚饭时许妈也在，她自然知道自家夫人的意思。自从大少爷离开家后，许夫人虽面上没说什么，可她是贴身照顾的人，自然能察觉到她对大少爷的想念。
“夫人，少爷如今大了在加上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性子变了些是正常的。”
想起下午的事，许婆子忍不住笑道：“明日您多和少爷说说，让他平日里多回来看看。这么久不回来，今个儿少爷回自己房间都走错道儿了。”
许夫人目光盯着账本上的字，过了许久才道：“不一样。”
许婆子不解，可许夫人已经是一副明显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也不再多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