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考

九月三十。

私塾如期举行月考。

窄小的屋子内坐了十二个学子,李夫子肃立于堂前,堂前是一块大木板子,木板上用浆糊粘贴有二十四张印书纸,每张纸上写有四道题,拢共九十六道题目。

每道题目皆取自《论语》和《大学》,考的形式为从《论语》和《大学》中择选出一个句子,然后挖掉其中的三个字设空,让学子们默写出空白处的字。

这种帖经形式的考试在之前的科举考试中为必出题,考察学子对经典的熟记程度,到大齐国,则不止满足于对识记方面的要求,更加强调对经典的理解和运用,则以八股替代帖经。

虽说不考帖经,然而帖经却是学写八股的第一步,若把八股文比作高楼大厦,帖经则是地基,地基不稳,大厦必倒。

这一点,身为秀才的李夫子怎会不知?故而出了这些题目。

李珩没有着急答题,先是简单地将所有题目都浏览了一遍,找出一眼便能答出的题目。

那些不能一眼便答出的题目,便是他记忆不够深刻之处,李珩将这些题目记在脑子里,等考完试后,再去复习巩固,下次记忆变更深了。

考试毕竟是用来检验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的,因而李珩更注重的是他在这场考试中的所暴露的缺点在何处。

李珩这些时日每天都有花时间苦背《论语》和《大学》,且李夫子也没有过分刁难他们,出的题目中规中矩,也不刁钻。

誊抄的过程废了些时间,因着他为了省钱,买的是劣质毛笔,故而毛笔吸墨不均匀,书写时容易出现墨水深浅不一,线条粗细不匀的问题,所以李珩每每动笔都十分谨慎,然此种问题还是无法一一避免。

试后。

“珩娃娃,今日答得如何?”李大宝嘴唇干燥得起皮,眼球遍布血丝,憔悴得跟个水里蹦出来的索命鬼似的。

“尚可。”

李珩回道,“所有题目都答了,正确有所保证,唯不足之处当就在卷面书写处。”

李珩从来就如这般,性子直率,无需过分谦虚,既是事实,便也直言,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自大,许是眼底那份不染淤泥的清澈叫人平白信服。

干干净净的孩子说的话也是坦白真诚的。

“算俺自讨无趣,俺是怎么想到要问你这个小神童考得怎么样来着,一定是俺刚刚交卷时把脑子也给交上去了。”李大宝顾自悲叹道。

李潇的精神状态也不佳,尤其是眼睛底下那肿起来的眼袋。他交完卷子,发觉自个儿手都还在抖,浑身疲软无力,似乎有顽童在扯他的眼皮子叫他立马困觉。

见着李大宝顶着个黑眼圈,竟还这般生龙活虎,不禁道:“宝哥,你近些夜里不是彻夜苦读么?怎会还有这般牛劲?”

李大宝抽了抽鼻子,“你也不悄悄俺是谁,村旮旯里第一赶鸭手,牛的很!”

大宝哥的性子颇得李珩的欢喜,李珩抿唇笑道:“竟不知宝哥最近也这般勤学了。”

李大宝一时羞红了脸,“我,我……”找不出话来替自己辩解,看到李潇厚厚的眼袋,惊喜地抬了抬眉,“吼吼吼,还说我呢!你,就说你呢,潇小弟不也偷偷用功了。”

李潇本就脸皮子薄,此刻被这么一说便胀红了脸,后看向李珩,“我这,我这还不是因为珩弟的缘故。”

李珩无辜地眨了眨眼,“嗯?……我?……怎会如此?”

这一刻李珩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私塾内的其它学子本还在抱怨考试中,甫一听到几人的谈话,便都将视线聚焦到李珩的身上。

李珩:“?!”

李大宝脑子反应慢,这才绕着九曲回肠的山湾儿回过神来,义正言辞道:“对,就是你。”

“你就说,你昨夜可有挑灯夜读。”

李珩如是点头,“是。”

李大宝再问,李潇及其它学子,“你们爹娘可有夸珩娃娃挑灯夜读?”

李潇疯狂点头,其它学子亦如此。

最后一问,“你们爹娘可有勒令你等挑灯苦读?”

全场哗然,桌子被捶得“哐当哐当”响。

李大宝宣布结案,神气十足,带着全班的怨言对李珩道:“三问定案,尔有何不服?”

李珩泰然自若,“我之读书,此乃好事一桩;今汝辈亦随我之读书,此乃好事成双;汝之父母见汝之发奋读书而喜,此乃好事成三。是以,我不邀功,汝等反而加罪于我,此实乃汝之罪过也。”

李珩说罢拿起桌上的水壶悠闲地抿了一口,与众学子毛燥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大宝:“甚么文绉绉的话,能不能说人话?”

李潇自侧面扯了扯李大宝的衣摆,弱弱道:“宝哥,我怎觉得珩弟说得很有道理。”

私塾外,敞开一条缝隙的小门。

一个小男娃扒拉着门,乐津津道:“爹爹,那个哥哥好生厉害!”

挼着胡须的李夫子拿着书敲了敲小男娃的头,眼里满是他那位得意书生,笑道:“都是些油嘴滑舌的把戏罢了。”

深林鉴薄日,韧竹散清香【1】

村舍外,白云山,仗秋风,荷竹归。

经过几个月的挑水砍柴,李珩终是补交了束脩,心情也是轻松愉快得很,自山上砍了竹子归来,打算下厨做个竹筒饭,就当作是对自己的嘉奖。

李珩先将竹子切成一节一节筒状,再用清水洗净了,放在一边自然晾干。

喜娘在灶房里生好了火,小婉儿坐在手推车里,喜娘本要将她带出去的,小婉儿嘻闹着不肯出去,喜娘只好让她在这儿待着看了。

墙壁上挂着一吊腊肉,那是李三婶子送过来的,李珩在锅内先加入了芝麻油,再切了腊肉放到锅里煮,而后又加了胡萝卜,玉米,青豆,还择了些葱放入里面入味,而后再加入酱油调味,用锅铲子翻一遍配料后,加入提前浸泡好的糯米。

等糯米饭炒好后再将它们装入竹筒里,多余的竹筒,李珩又用来装了鸡蛋香菇汤。最后把竹筒都放入竹屉里蒸煮。

婉儿全程睁大好奇的眼睛朝这边张望,李珩笑着对她道:“婉儿,还不能吃哦,等来年了才可以吃。”

婉儿乖巧地点头,眉眼弯弯,指了指李珩,又看向喜娘,张了张嘴。

李珩知道婉儿这家伙是在说,“哥哥,和喜娘吃。”

喜娘也笑了,道:“哥哥吃,喜娘也吃。”

婉儿拍了拍手,嘻嘻笑。

风儿把屋前的风铃吹响,叮铃铃。

小屋虽陋,温馨有馀。

竹筒饭的美味之处就在于不仅有米饭的醇香还有竹筒的清香,细细嚼来,米饭的口感十分的软糯,每一粒米饭都像是竹林里天然生长出来的似的,清甜可口,让人食欲倍增。

这日,李大成终于做好了决定,这豆子与其贱卖了,浪费了,不如搏一搏,做成豆豉。

他李大成几十年来,一直安安稳稳的,不说带领着村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也没有让他们的生活更差。

如今,他也该疯狂一把了,年纪大了,反倒学人年轻人冒险了,李大成自嘲道。

于是,李大成同李珩商量后,便再次召开了村会,同村里的乡亲们商讨了此事。

李大成扫了一眼众人,认真道:“乡亲们,我知一法子,可解燃眉之急,乡亲们都晓得我大表兄是镇子上的富商,人哪做生意去过多少地方嘞,知道多少事啊,经验自然也就比咱们这些农民多噻,我前些个给他写了封信,跟他讲明了这个事儿,他就给我讲了这个法子……将豆子做成豆豉,这豆子可比不得豆豉贵,若是做成了,大家都不晓得可以挣多少钱,不仅不会亏本,还可以挣钱……乡亲们,觉得怎么样哩?”

李大成确实有个在镇子上的表兄,那表兄是个富裕人家,这一点村民们都知晓,因而大伙儿现在也处于一个半信半疑的状态。

说心动吗?那肯定的。本来说是要亏钱的买卖,现在告诉他们不仅不亏钱还能挣钱,搁谁谁不心动?

只是,村民倒底是保守惯了,现在叫他们去尝试一种从未做过的豆豉。

这做豆豉的法子能成功么?

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那岂不是亏的更多了?

这样下来,就形成了两个派别,一派相信李大成,选择放手一搏的;另一派,则是不做表态,静观其变的。

好在主张派占了多数,李珩在李大成耳边低语了几句。

等他们做出成绩了,其它人见着了好,自然会加入。

于是这事便算是初步解决了。

月考成绩出来那一天,李珩正在李大成家中指导李大成做豆豉。

由于知道如何运用制作豆豉理论的只有李珩一人,则由李珩先教李大成制作的过程,二人再到其它几户人家进行指导。

先要把豆拣得干净精细,然后再浸一夜。

李大成将田里收来的豆子都放入桶内,今岁他家收成不算特别好,只收得三桶未满的豆子。

先将豆子挑到石塘处,再取一定量的豆子倒入簸箕中一遍又一遍地洗,直到洗净了为止。

村长作为带头羊,首先做豆豉,更具有信服力,许多村民待在一旁观望,于观望时也潜移默化地记下了步骤。

“珩娃娃,第一名,果真是你!”

李大宝冲了过来,对着李珩贺喜道,这时李珩正在教李大成如何浸泡豆子。

李大成感叹道,都是孩子,怎么这孩子既会做豆豉,又会挣钱,还会读书?

看到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李大成呵斥道:“人珩娃儿成绩好,我自是知晓,你小子这次考了多少名?又倒数第一?”

李大宝愤愤不满道:“爹!你儿子是考倒数第一的人吗?”

“多少?”李大宝成难得眼里带了光。

李大宝吞吞吐吐:“倒……倒二。”说罢,立马跑了,生怕他爹追上来。

李大成一肚子气憋在肚子里,“这孩子迟早把我半条命气没了!”

李珩道了声:“大宝哥基础虽弱了些,但是不笨,好好学,定然不差。”

李大成这才平息了怒火,又像是见着了希望似的,“大宝的学习若是能得珩娃娃的帮助便好。”

李珩道:“定然。”

就算是李大成不说,他也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多帮帮大宝,一是他性格使然,大宝待他不差,他便也待他更好。二则,帮助大宝,也能使两家人的关系更近点。平日里村长家帮李珩不少,李珩不可能做到平白受助。

这时,李大宝悄悄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对李珩说:“珩娃娃,忘了告诉你,夫子叫你明日放学留下。”

【1】鉴:照亮。可见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一,“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实为“明月鉴薄帷”,此处倒装。则深林鉴薄日亦为薄日鉴深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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