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月考。

李夫子立于堂前，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众学子的身上，不会做题的学子抓额挠腮，企图抻直脖子朝前桌的李珩窥探答案。

李夫子眯了眸子，眼神锐利，朝那位学子扫来一眼，学子瞬间收回视线，安分起来，笔尖落在纸上，凝聚成墨，倒底是动不了一个字。

也有不少学子已经开始动笔，埋头苦写，考场寂静，唯沙沙落笔声。

考的四道题，两道《论语》，两道《大学》题。

第一道，君子不器。

语出《论语·为政》，其意为君子不能像器具一样，只有一种功能，即主张博学多才。

限300字上下。

李珩简单梳理思路，便在纸上写下答案。

第二道，君子周而不比。

周，合群；比，勾结。

亦出于《论语·为政》，其后句为“小人比而不周。”

两种都是与人相处的方式，君子本性高洁，与人为善不以私心。其意为，与人相处当无私心，不结党营私。

后面两道《大学》题李珩抓住核心，写下关键点，并扩展开来，亦不紧不慢的作答。

考试结束后，李潇还在回味方才的题目，他平日学习也算刻苦，自觉要点都有答到，只不过在考试中，视线暼到左桌李大宝，奋笔疾书，心里不禁有些焦急，写得速度也快了，竟比往日答题都快。

方一考完，竟有一种恍惚感蔓上心头。

李潇看向李大宝，见李大宝伸了伸懒腰，眉开眼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李大宝丝毫没注意到李潇的视线，拉住李珩的坐凳，“俺这次一定不会被夫子骂。”

李珩：“答得不错？继续努力。”

李大宝见李珩也不看他，只顾着收拾东西，本来还想被夸一顿呢，“珩夫子教的好，不给学生点奖励吗？”

李珩只浅浅一笑，“大宝哥怎地和三岁小孩似的，读书人的事，要何奖励？”

李大宝会错了意，激动地攥紧了书案一角，眉梢一挑，“这是同意了？”

那边狗蛋儿从私塾外钻了进来，搁在哥哥李潇的身前，高兴地同哥哥讲了奶奶在地里挖红薯一事，“哥哥，我们去帮奶奶挖红薯吧。”

见哥哥一直在看大宝哥和珩哥哥那边，狗蛋儿不明所以，也呆呆地望过去。

奖励？

李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指，对着狗蛋儿柔声道：“狗蛋儿，奶奶是不是叫大宝哥去挖红薯。”

狗蛋儿睁大眼睛，愣了一会，“啊？”不过很快，他便明白哥哥的意思。

哥哥说是，那就是是。

狗蛋儿走到李大宝的书案前，“大宝哥哥，你要和我们一块儿去挖红薯吗？”

李大宝愣了，不是他不想去，他还没有和李珩要奖励呢。

那边李潇道：“作为奖励，我和珩弟陪你块去挖红薯吧。”

李潇的视线越过李大宝落在李珩的身上，李珩笑了，这个奖励好。

“可以，不知大宝哥喜否。”

李大宝犹豫了片刻，脑子转不过来，这当真是奖励么？

他一个人去挖红薯确实有点孤单，若是有人伴着也不错。

“喜欢。”他笑道，“只要是和珩娃娃一块儿的，俺都喜欢。”

李珩收了物什，淡淡道：“既是如此，也没见大宝哥同我做作业时有多开心。”

李大宝：“这……这个……唉，别说了，俺们赶快走吧，不然都要天黑了。”

李大宝催促道。

李珩点头，几人结伴朝红薯地走去。

李潇走到李珩的旁边，他心情不悦。

他自觉自己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只是当珩弟待大宝哥这般好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破坏掉二人和谐的画面。

见李潇出神，李珩道：“潇哥可是有心事？”

李潇一时心惊，手心冒汗，“无事，许是考试后还未缓过神来。”

李珩笑道：“不曾想潇哥也会害怕考试。”

李潇：“比不得珩弟。”

田间小道一直通往远处高耸的山脉，道路上长着齐腿高的杂草，四周很静，能听到鸟鸣的声音。

李大宝在前方奔跑，一边跑一边往后喊道：“喂，你们几个快点跟上啊！”

狗蛋儿听话地跑上前去，“大宝哥，慢点。”

秋风阵阵，温温和和。

李珩依旧走得不紧不慢，心道：这群年轻人精力真旺盛。

李潇则伴在李珩的身后。

路上，两人依旧聊聊诗歌，背背书。

刘奶奶见几个小孩子都来了，疑惑道：“狗蛋儿怎么把大家都叫来了？”

狗蛋儿紧张地流汗。

好在李大宝没有听见，风风火火地将书芨搁置到一边，便要加入到挖红薯的队伍中。

狗蛋儿舒了一口气，“奶奶，大家伙都来帮你不好吗？”

刘奶奶撑着腰，擦了把汗，“狗蛋儿真是奶奶的好孙子。”

奶奶手里拿着铁锹，几人来得急没有带工具，便直接挽起袖子 ，上手挖起红薯。

李大宝力气大，一手拽着红薯叶，挖出来，“敢不敢来比一比，谁挖的红薯多。”

狗蛋儿：“比！”

李珩但笑不语，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戏，他很久没有这样的冲动了，现在只想好好地挖个红薯。

李潇：“认输。”

李大宝又挖了个红薯，“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古板真不给力，还是俺的狗蛋儿好，狗蛋儿对哥哥好啊。”

狗蛋儿认真道:“大宝哥可不要瞧不起我，狗蛋儿挖红薯很厉害的。”

小家伙来真的，一手挖出两个红薯，丝毫不逊色，另一手，往脸上一擦，眼神坚定。

李大宝笑道：“好好，狗蛋儿趁俺没注意，偷偷挖红薯。”

说罢，也开始快速地挖起来。

两人一大一小，真的比起来了，不一会便挖出了好些个红薯，竹篮子都被堆的满满的。

刘奶奶瞅着两家伙：“你们挖这么快小心挖到蛇嘞。”

李大宝闻言，勾起唇角，朝李珩靠近，挖起他旁边的红薯，故作惊慌地抬起脚，猛地将红薯往身边一扔，尖叫道：“蛇！珩娃娃小心！”

李珩哪里不知道他的把戏，假装被吓到，轻拍李大宝的后肩，声音发着颤，“宝哥……蛇在你脚后面。”

李大宝本来不怕的，只是被他这么一拍，又转过头来，见李珩的眼里满是惊恐之色，当真惊吓起来，大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往后栽去，跌倒在红薯地里。

李珩嘴角漫上笑意，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李大宝，朝他伸出手去。

大有一番善人本色。

宝哥，我拉你起来啊。

李大宝后知后觉，耳尖通红，“好你个珩娃娃，竟然耍俺。”

李珩晃了晃手，“我若是要耍你，就不会拉你起来了。”

李大宝自知理亏，索性拍了拍屁股，搭着李珩的手，一使劲，欲把李珩也拽倒在地，哪曾想，李珩的力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他竟是被李珩给拽了起来。

李大宝吃惊地盯着李珩，李珩微微一笑，“怎么了吗？”

李大宝双眸微眯：“深藏不露。”

那边狗蛋儿趁着李大宝跌倒在地的功夫，已经挖出了好多红薯，狗蛋儿扬了扬手中的红薯，乐呵呵道：“大宝哥哥，你输了。”

李大宝：“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李潇靠近李珩，李珩一愣，李潇只一笑，掸去他乌发上的泥巴块，许是方才打闹时，红薯上的泥巴掉掉头发上了。

李大宝：“掉块泥巴，有甚么大不了的，怎不见潇弟来帮我。”

狗蛋儿急着帮哥哥说话，“是大宝哥哥头上的泥巴太多了，哥哥他帮不了。”

狗蛋儿晃了晃脑袋，掉落下小片泥巴还有红薯叶：“狗蛋儿头上也有。”

狗蛋儿嘻嘻笑，李大宝觉得这番解释也说得过去，不一会便忘记了刚刚那个小插曲。

几人挖完红薯，刘奶奶依次拿出来好些个红薯分给几个小娃娃。

李珩同刘奶奶告别后抱着红薯，追着落日回家。

—

“哥哥！”

婉儿离了李安乐朝李珩跑去，一把抱住李珩，她身子不高，堪堪才有李珩的腿那般高。

李安乐抱着手，自嘲道：“倒底还是哥哥好。”

李珩握着婉儿的手，将她扯到一边去，柔声道：“哥哥身上都是灰，不要碰。”

婉儿听话地点了点头，“哥哥，洗香香！”

喜娘跟了出来，“水已经烧好了，去洗洗吧。”

李珩点了点头，“灶下的火还燃着吗？”

喜娘:“还没灭。”

李珩笑道：“今日咱们吃烤红薯。”

婉儿眼里亮晶晶，“红薯！婉儿可以吃吗？”

李珩想了会，“考软了能吃。”

婉儿兴奋地拍手，不能抱哥哥，就抱起了李安乐。

小家伙的身子软软的，李安乐大有一番受宠若惊之态。

“你啊你，算了，安乐就是喜欢婉儿这样的妹妹。”

婉儿杏眸弯成月牙，“婉儿也喜欢安乐这样的姐姐。”

喜娘道：“喜娘给你们烤红薯。”又对李珩道：“先去洗洗吧，水凉了就不好了。”

李珩：“那就辛苦喜娘了。”

喜娘：“多大点事。”

婉儿应和道：“哥哥洗，婉儿帮喜娘一块儿。”

李安乐也道：“我也来。”

李珩便放了手，叫这几人一块烤红薯，自己去端了水，去沐浴。

—

香香甜甜的烤红薯味儿弥漫在空中，婉儿急得想用手接过烤红薯，被李珩制止，“烫，小心。”

婉儿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待红薯变得不烫手后，李珩将红薯递给婉儿，婉儿高兴的接过烤红薯，甜甜道：“谢谢哥哥。”

婉儿接过烤红薯，没有自己吃，而是把它递给了喜娘，“喜娘先吃。”婉儿认真道。

喜娘怔愣半晌，接过烤红薯，“谢谢婉儿。”

婉儿软软道：“喜娘吃香香，婉儿再吃香香。”

李安乐瞅着婉儿笑：我的婉儿妹妹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子。

李珩道：“都有都有。”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烤红薯，红薯的外皮烤得焦黄酥脆，轻轻一剥，就能看到里面金黄的红薯肉，咬上一口，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灶下有一个外皮烤的焦黑的红薯。

李珩明知故问，“这个黑不溜秋的红薯是谁烤得啊。”

婉儿的身子往后退了一退，整个脸埋在了喜娘的怀里，小声道：“反正不是婉儿。”

大家伙都跟着笑。

“不是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