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父亲只能支撑一个人读书。

尽管读书的机会给了并不珍惜读书机会的哥哥。

尽管他必须下田干活，食不饱腹。

尽管他累的想要倒地就睡。

尽管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他却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渴望读书，抓住一切机会读书，不被人发现，悄悄的，悄悄的.....一鸣惊人。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卧榻，一个放置衣物的斗柜，一张摆在地上的案几，案几上叠着几本书，一个花纹简单，像是只寥寥雕琢几笔，便造出天然梅花，质地细腻，颜色乌黑的上好端砚。

端砚价值不菲，出现在这简陋的屋子里 ，就像是夜明珠混在一堆黄沙中，然而即便如此也难掩盖它的光芒。

说起这个端砚，还是杜肆和通过院试成为案首后，那个慧眼识珠的老学究赠与他的。

一斛明珠，万粒沙。

明珠告诉世界，一时的晦暗是为了再次出现时惊艳四方。

案几的旁边搁着两张小矮凳，墙壁上有坑坑洼洼的痕迹，但是大体上来说看起来是平滑干净的，没有很多灰尘，也没有蜘蛛网，应该有人时常会打扫这间小破屋。

杜华生在这间卧房里来回走动，他苍老的手抚摸过案几，矮凳，砚台，书籍。他凹陷的双眼看过房梁，墙壁，墙角.....

他开始忏悔，实际上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忏悔... ...

杜华生沉默地凝望着天花板，他仿佛听到杜肆和在对他说话。

— —你将对母亲的爱以一种罪恶的方式强加在我身上，你以为我受得痛越多，母亲就能回来吗？

— —你以为就算她回来了，她还会继续像原来一样爱你吗？

— —你以为就算你现在醒悟过来，想要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过，我就会既往不咎吗？

— —你以为就算你死后下地狱，所有的错过都能随之烟消云散吗？所有被你害过的人都会因为你的死，而说一句，既然人都不在了，就放下吧吗？

不！

“一切都搞砸了，我这一生.....毁于自己。”

杜华生听见自己这么说，他做错了太多，尽管后来醒悟过来，囿于自尊，他也没能及时做出挽救。

圈住羊圈的木板的破了一块，可也就因为这平平无奇，不被人在意的一块，农舍主失去了整个羊圈的羊。

他对此只是僵硬着，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玻璃出现裂痕，接下来便是恶化,继续恶化，持续恶化，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他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那是彻底的粉碎，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人往往被恶果痛击后，才懂得忏悔。

... ...

李珩对李潇李大宝说：“也许现在你们能帮我做一件事。”

......

杜华生对着空空的墙壁说：“也许我还能做一件事。”

不再犹豫，像那个孩子说的那样，将一切告诉芝兰，不要让杜芝兰成为第二个杜傅羽。

至于杜肆和，这辈子他也还不清欠下他的债。

......

李大宝：“什么事？”

李潇不假思索：“可以。”

李大宝吃惊地看着李潇：“老弟，你是有多闲啊？这是上赶着去干活儿，人自己还没说活是什么呢？”

李潇看了眼李珩：“我都能干。”

“怎么样，大宝哥？”李珩朝他挑眉。

“你的要求俺能不同意吗？”李大宝指着卷上的题，“那就多问几道题吧，难得俺这么有兴致学习。”

李珩：“没问题。”

“什么活儿？”大宝疑惑道。

“种白菜。”

李大宝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呢，真搞不懂李珩，说得这么神神秘秘。

“种白菜？”李大宝诧异，“你会？”

李珩莞尔：“这有什么不会，只管来就好。”

李大宝圆瞪双眸，激动地搂住李潇的肩膀，“珩娃娃，不愧是俺的珩娃娃。”

李潇嫌弃道：“大宝哥，下次能别这么肉麻吗？”

李大宝委屈巴巴，凑近了李潇，挨着他的身子，“珩娃娃不让我碰他，你也不让吗？潇弟弟这是不喜欢我吗？”

珩娃娃～

潇弟弟～

李潇对此深受迫害，推开李大宝，唇角抽搐：“……喜欢。”

极难吐出的两个字，废了大半生的力气。

李珩赶忙拉开距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太可怕了。

远离，远离，远离。

李大宝眉飞色舞：“俺就知道，你们最喜欢俺了。”

李珩打断了李大宝的自娱自乐，“继续，继续，下一道题。”

李潇被解救出来，觉得自己的世界从此清净了。

今日下午放学，不用上课，夫子难得放了半天假。

等到下了早学后，狗蛋儿又来接哥哥放学。

“哥哥！收拾东西回家！”

狗蛋儿蹦哒着过来。

李大宝不怀好意，推搡李珩：“嘿嘿，又来了一个免费劳动力。”

李珩叹气：“真有你的。”

李大宝眨眼:“小朋友就该多干点活，长本事。”

“是吧，狗蛋儿。”

狗蛋儿困惑道：“啊？”

李大宝忽悠道：“狗蛋儿想不想跟着你珩哥哥学种白菜。”

狗蛋儿挠了挠脑袋瓜儿，说：“可是……我会。”

李大宝张大了嘴巴：“你……你会!”

李大宝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向李珩哭诉：“呜呜呜，俺丢大脸了。”

李珩安慰道：“至少……至少你会……”

“会什么！”

“……赶鸭子？”

李大宝喜极而泣：“是啊，至少俺会干鸭子，谁说这又不是一项本领呢。”

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

狗蛋儿跟在李潇的旁边：“哥哥也去吗？”

李潇点头，“嗯。”

狗蛋儿：“那我也去。”

李大宝嗔道：“好你个狗蛋儿。”

狗蛋儿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又朝李潇笑：“哥哥去哪儿，狗蛋儿就去哪。”

—

李珩打算在院子里种白菜。

院子的面积大，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利用起来，建个菜圃。

李珩早些时日，趁着闲暇时间自白云山上砍了竹子，和喜娘一块儿做了个竹篱笆围住菜园子。

菜圃有，虽然一直没有种菜。

现在正是起用菜圃的大好时机。

李珩分配任务道：“大宝和我先耕地，狗蛋儿去屋内取种子，潇哥去挑水来。”

几人齐声道：“收到。”

分配了锄头，李珩和李大宝分别自两端开始耕地，由于菜圃的面积本就不大，没花多少时间，便耕好了地。

“然后呢？”李大宝等着下一步行动。

狗蛋儿取了种子出来，在一旁看着，他道：“要把土推平，再浇水。”

李珩点头，“狗蛋儿真厉害。”

狗蛋儿：“都是娘亲教的！”

李大宝拿起铲子推土：“好好好，听狗蛋儿的，俺只负责出力。”

等这边把土推平，李潇拿着瓢舀水打算浇地。

李珩在一边指导：“水要一直浇到底部溢出为止。”

通过浇透水，可以减少水分的表面蒸发，使得更多的水分被白菜的根系吸收。

接下来便是撒播种子。

李大宝摸了摸种子，掐了掐，“这种子为何发软？”

李珩像个小老师一样，耐心地解释说：“因为昨夜我将它放到水中泡了大概两个时辰，在播种前泡水能够加速发芽、消毒杀菌，还能过滤掉坏种，帮助种子快速吸水。”

李大宝盯着手心里的种子，“原来如此，这种白菜果真也是门学问。”

李珩将种子间隔埋入地中，接上李大宝的问话，“这世上的学问多着呢，可不只是在书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