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敏敏眼神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配合了九皇子的演出,继续伪装成可怜小花。
"是我运气好,得九皇子相救。"季敏敏抱紧双膝,把自己缩成一团。
季敏敏再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时,发现他即使眼眶微红装成醉酒模样,眼神里却透出难以掩盖的清明。
“可是季小姐对各家兵器了如指掌,为何不早为自己辩驳,而是要等上了断头台?”裴珩虽看上去随意轻浮,却一问就问到要害。
季敏敏哑口,但很快机敏地转移了重点,“算不上了如指掌,只是一些家父教过我的雕虫小技罢了。”
她又很快抛出问题,“只是小女只有三天时间为自己证明清白,九皇子若是可怜小女子,不如再给些线索?”
“线索没有,本王倒是给你带了些点心。”裴珩没再纠结上一个问题,朝门口的侍卫勾了勾手,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语气却耐人寻味,“断头饭总该丰盛些。”
季敏敏扶着食盒感觉不像是装着简单餐食的重量,心中起疑,既而仔细盯着食盒上精致的螺钿纹样——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装饰。
她突然伸手扣住食盒侧面的铜扣,指甲在某处凹陷轻轻一挑。
“咔。”暗格弹开,露出半截锉刀。
裴珩挑眉。
“看来季小姐不仅懂兵器,还精通机关术?”
季敏敏呼一口气,心中了然。
这个九皇子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她没能破解食盒机关,就说明她是学艺不精的草包,那这顿点心就真成断头饭了。
而既然她现在拿到了这把锉刀就证明她机关术法对于九皇子是有利用价值的,他势必会帮她脱罪,她也没必要再装柔弱。
“九皇子若真是想送点心就不会用如此繁杂的食盒。”季敏敏取出锉刀,在指尖转了个花,“九皇子帮小女脱罪的方式不会是用这把刀越狱吧?”
“错。”裴珩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是送你一份大礼。”
*
刑部停尸房比牢狱里还冷上三分。
季敏敏裹紧裴珩扔给她的斗篷,看着面前盖着白布的尸体。当仵作揭开白布露出那张青灰色的脸时,她的胃猛地抽搐——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镇国将军季晟。
“怕了?”裴珩靠在门边把玩折扇,“弑父凶手看到尸体居然是这种反应。”
季敏敏没理会他的试探,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现在已经苍白得了无生气,她记忆里只有原主被指认罪行后傻掉了,竟连死因都不清楚,“验过尸了?”
“嗯,死因就是中毒。”
季敏敏睁大了眼睛,“那我还在大庭广众下指出匕首里□□药的机关,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裴珩眼睛轻轻闭了一下表示认同,嘴角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可是在这之前并没有搜出毒药,为什么就直接定了我的罪?”季敏敏又发现了疑点。
裴珩语气认真了一些,“刑部宣称,在你的坐垫下搜出的匕首确认为你所有,说明你有行凶动机,毒酒只是行凶辅助,再根据《大梁律》,持械弑亲者罪加三等,所以从事发到行刑不过三日。”
季敏敏听着这牵强的有罪推论气不打一处来,似乎有人刻意在推着这件进程往前走,急于把这顶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麂皮手套。父亲嘴角残留的黑血在惨白皮肤上格外刺眼。她轻轻扳开死者的嘴,突然顿住。
“发现什么了?”裴珩不知何时凑到了身旁。
“舌根有灼伤痕迹。”季敏敏指向口腔深处,很快又抬起头,“可有详细的验尸记录?"
裴珩从架子上拿出卷宗,季敏敏接过快速浏览,突然指着一行字,“未消化的炙羊肉和茱萸?”
"这能说明什么?那日宴会没有这道菜?"裴珩疑惑道。
“不是。”季敏敏声音发紧,“相反,我父亲餐餐都会有茱萸。但他从来不吃!”
裴珩皱眉不解。
“因为我父亲吃完茱萸后会起瘾疹,但我又很爱吃茱萸,所以将军府厨子做茱萸都会单独盛放,甚至在父亲驻军边疆时也保留这个习惯,父亲说这样就感觉我一直陪在他身边…”
“若解剖查验,里面绝不会有茱萸成分。”季敏敏指向尸体胃部,一字一顿地继续说,“这份验尸记录是假的!”
裴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笑,“有意思,凶手看似是个熟知将军饮食习惯的人,但是却不知道将军实际上根本不会碰茱萸。他一定在将军府潜伏了有一段时间了,这次下毒看来是蓄谋已久。”
“其实…未必是在餐食上下毒。”季敏敏走到尸体旁边,托着尸体的下巴仔细看着口腔。
“哦?舌部灼伤不就是口服毒药的迹象吗?”裴珩眯了眯眼睛。
季敏敏若有所思,了然裴珩的误区和《洗冤录》中记载的普遍仵作的认识相同,在现在看来很前卫,但实际上是个谬误。她耐心解释道,“在死者受到外伤时濒死者会有吞咽反射,毒液极有可能会随着唾液回流至舌根形成灼伤。”
“而这种舌根灼伤呈现放射状的溅射纹,很有可能是外力导致,如果没猜错的话…”
季敏敏突然掀开尸体衣领,在锁骨处发现一个细小的针孔。
停尸房鸦雀无声,两人对视一眼,真正的死因不言而喻。
季敏敏低下头,盯着那个微乎其微的针孔。而那个针孔的角度...
“凶手是左撇子。”她突然说,“针从斜上方刺入,凶手比父亲矮半个头,且惯用左手。”
季敏敏抬头看向裴珩,为自己洗清嫌疑,“我是右撇子,身高也不够。”
裴珩摩挲着扇骨,勾唇淡笑,“既然你能被安上凶手的罪名,说明凶手是有备而来,以目前的形势,仅凭空口辩驳可没办法完全脱罪。”
话音刚落,停尸房的门口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卫李路凌抱拳,“王爷!兵部尚书李大人暴毙!皇上召您立刻入宫!”
裴珩眉头一皱,“怎么死的?”
“也说是......中毒。”李路凌扫了季敏敏一眼吞吞吐吐,但音量却不减分毫。
裴珩正欲离开停尸房,却被季敏敏叫住了,“等等!九皇子!”
裴珩转过身,抬了抬手示意李路凌先退下,“看来季小姐还有话要说。”
季敏敏目光灼灼,“不知九皇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做个交易?”
裴珩嘴角抬了抬,“说来听听。”
“九皇子绝非池中之物,却刻意做出花天酒地的风流子弟作派,想必是暂避锋芒在下一盘大棋。”
季敏敏看着不为所动的裴珩笑了笑,向他走了两步,“怎么?九皇子试探我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我能帮你下完这盘棋吗?”
裴珩勾唇,“看来你也想好要什么了。”
“是,我要清白和自由,还有害我父亲的真凶的命。”季敏敏眼神炯炯,最后几个字似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般。
“成交。”裴珩抬了抬下巴,手中的折扇轻拂,带出微微凉风。
裴珩“啪”地合上折扇,转身离开了停尸房。
“季小姐,奉九皇子命,我带您回弦王府。”
季敏敏看着面前的侍卫李路凌点了点头。
走出刑部时天色已晚,夏季的晚风吹在身上却仍有几分瑟骨,除了单薄的囚衣,她仍披着进停尸房前裴珩扔给他的披风。
马车停在弦王府,跨越半个长安城的车程让季敏敏更显疲累,季敏敏下车后抬眼,看了眼即使在夜晚依旧闪着金光的弦王府的牌匾和修缮的气势恢宏的大门,不禁在心中感慨九皇子挥金如土的纨绔做派。
李路凌给她带路,进了王府,她却发现府内却全然不是金碧辉煌的景象,除了大一些,却是让人觉得清净素雅,似乎连杂役也寥寥无几。
“季小姐,今天王爷进宫面圣了,今晚不会回来了,您早些休息。”
李路凌把季敏敏带到给她居住的院落。
“但王爷吩咐过,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季敏敏停住脚步,思量了两秒,“我要证物,那把匕首。”
李路凌有些为难,“可…那毕竟是…证物。”
季敏敏颜辞俱厉,“尸体九皇子都准许我碰了,证物有何碰不得的!”
李路凌从未被女人凶过,一时间被唬住,“是,是…”
“不必掩人耳目,要让人记住,证物已经被我拿回弦王府了。”季敏敏压低了音量说了一句。
李路凌愣了愣,颌首答应。
院中正好走出侍女,来到季敏敏面前作揖,“季小姐受惊了,随奴婢到厢房里梳洗安置吧。”
季敏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经被泥泞蹭得面目全非的囚衣,矜贵的袍子似乎都染上地牢和停尸房里不堪的味道了。
她便跟着侍女进了厢房,侍女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很快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屋内陷入沉寂,她泡在浴桶里,成片的红色花瓣四散开来,密闭房间里水流的声音和蒸腾的热气让她疲惫的身体陷入安宁。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如今能顺利逃脱地牢是成功的第一步,但在三天之内完全为自己洗清嫌疑也并非那么简单。
但好在她作为机械工程师业务能力一流,业余爱好也是鼓捣那些机关,在现在这个时代应该够用了…
总之现在时间紧迫!
季敏敏沐浴更完衣,正对着镜子绾头发,侍女敲了敲门,“进。”
侍女捧着一个棕木盒子,“季小姐,这是李护卫叫我给您送过来的。”
季敏敏背对着门口,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一下,淡淡地说,“放那儿吧。”
侍女退出房间。
季敏敏坐到桌前,打开木盒,里面果然躺着所谓的“证物”,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这把匕首,抛开别的不谈,从专业角度来看,这把匕首的制作是一等一的精致和完美。
在萤萤火烛下,她仔细观察刀柄上的暗纹,端详了片刻,她摒弃凝神。
“第二道暗纹,顺时针旋转两圈半…”她念叨着操作。
突然“咻!”的一声,一根比线还要隐蔽的小针蹿了出来!
季敏敏看着这根扎在红烛上的微不可察的小针,短而锋利,眼中浮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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