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黑衣人

赵惜的刑责一天不判,朝臣就一日不会安宁。流水一样的折子送进崇汇殿,看的赵砚头都大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刚登基一年左右的少年帝王,哪能和他父亲一样善于制衡。偏偏一群老臣还紧紧逼着他做出抉择以正视听,哪有这么容易。

奇怪的是,周玦这几日都告病不来上朝,估摸着是为了躲一躲风头。

赵砚捏眉长叹:我也想避风头,怎么避无可避……

但所谓的“告病”,只是一块挡箭牌。

“丞相大人,小的最多放您一柱香的时间,再多了小人瞒不住。”狱卒接过一袋银子,弯着腰恭敬道。

周玦没有再过多犹豫,撩袍抬脚便踏进了这个阴湿之所。

天牢里关押的都是最无可恕的重刑犯,常传来审讯时犯人的惨叫声,伴随着滴答的水滴声不绝于耳,让踏进这个地方的人不禁面色发白,心生恐惧。

目之所及,出了阴暗的幽蓝,便是触目的血红。

往里走到了赵惜被关押的那间牢房。果然人前尊贵还是有些好处,就算她现在处境没落,但总有人念着她从前的嚣张跋扈,不敢多加不恭。

威严这东西,对于被压迫过的人,具有长久难消的惯性。

再次听到锁扣声动,赵惜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来者后,又轻蔑地闭上了。

周玦并不惯着她,用难得的高傲姿态站在她面前。

“赵惜,你应该知道你难逃一死。”周玦站着,赵惜坐着,投射的阴影笼罩了她全身,将她淹没在本就没什么光亮的天牢之中。

谁料赵惜听见这话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很平静地回答道:“我知道。”

但后来她慢慢站了起来,抬眼与周玦对峙着:“但周大人亲临此地,所行为何?”

周玦嘴上尚未作声,但心里已经有些愤怒里。

本来看她就不顺眼,现在还要有求于人,真是憋屈。

很明显,眼前这个十恶不赦的女人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便有恃无恐。她应该是想明白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最好的情况就是自己还能要挟到周玦,捡回一条命苟活。

但很显然周玦并不想与她多废话,而是直入主题道:“向你透露宇文嘉煜行踪的人,是谁?”

“周大人太心急了,你夫人没跟你说清楚吗?”赵惜伸出手指,戳着周玦宽阔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是有条件的。”

*

昨天晚上,月明星稀,恰好是宇文嘉煜下葬的头七。

周玦脱下了官袍身着素衣,去了宇文府祭拜,见到了他的母亲。

宇文夫人先是丧夫,现在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独自一人在诺大的宇文氏族中独木难支,光是操持这场葬礼就耗尽了心血,还要与族中叔伯为了那点遗产争的面红耳赤。

周玦有意帮宇文嘉煜的母亲,便留下吃了顿饭。

宇文家族还有许多旁支,但很少再有像这一房一样在朝中地位较高的。宇文嘉煜一倒,他们家财产的归属也就成了众目睽睽的大问题,不少人对此虎视眈眈,想从中夺得一杯羹。

宇文嘉煜的母亲李夫人,来自潮州的名门望族李氏,其祖辈也是清流,在当地很有威望。

然而李氏如今一个丧夫丧子的孀妇,即使是母族再厉害,手也伸不到京城来护女儿。自家的这份财产,要保住自然是难于登天。

宇文家二房的伯叔首先发难,酒杯对准了坐在高座之上的李氏,话里话外并没有一丝悲痛,全是讥讽。

“大夫人一个人操持葬礼,实在是辛苦。我们各位表叔亲房看着也于心不忍,都想着能搭把手,尽一尽亲戚之间的情分不是?”

说这话的是宇文泰,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挺着个吃的圆滚滚的大肚子,还要过来讨一杯酒吃。

然而李氏虽失势,却也不是平白能让人拿捏的小姑娘,从容端起酒杯回敬道:“妾分内之事,不敢劳烦各位宗亲。”

说实在的,林琅听说这李氏同时失了丈夫和儿子,都甚是替她惋惜和担忧。封建社会里女人地位低下,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潮州距离太远,李氏一人面对如此绝境,定要被宇文氏族的宗亲刁难的。

幸而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高官,李氏早已诰命加身,比在场的各位要高贵的多。

可还是经不住有人一再刁难,提出宗嗣的事。

“大夫人,您这一脉不能绝后了呀!要不我把我的儿子过继给您,做宇文族的嫡子可好?”

一言既出,众人皆随,个个都有这个主意,心想着好处能落到自家。

正在众人争嚷之际,周玦从席后站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端着一杯茶走到前面,端方跪下道:

“宇文夫人在上,我周玦周韫山自愿您为义母,替宇文嘉煜尽孝道,为您养老送终。”

满座哗然,瞬间安静。

李氏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尴尬和惊慌,而是自然而然地下来,接过了周玦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随后转了一圈,笑着对在场的各位宣布道:“各位,谁家孩子想做周玦的义弟义妹?”

众人摸不透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周玦声明在外,虽然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深得陛下器重,但这种好事哪能这么轻易就攀上了?

周珏也不是头脑一热就做出这个决定。他知道林琅说的有理,敌人在暗我在明,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好的局面,现在必须从赵惜嘴里知道答案,否则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要这样做,他心中总是不安。

于是来问了宇文夫人的意见。

李氏从不是眼界狭窄的女子。儿子的离世她悲痛了很久,但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宇文家的门楣还是要支撑起来。

赵惜是仇人,也可以是垫脚石。儿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凶手不是她一个人。

幸好,还有人愿意站出来,继续做斗争。

“我愿意收你为义子,你带着嘉煜的那份,活下去,走下去。”

*

“我会尽我所能保下你的性命,其他的,不关我事。”

周玦捏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天牢的光线幽蓝昏暗,衬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杀意。

赵惜看到他这个样子,却笑了起来:“我就喜欢看你这样,想弄死我,却又狠不下心。”

其实赵惜也没想到临走前的那句话,如今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她转过身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笑道:“怎么,上次是你夫人来,今天是你来,你们夫妻俩是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吗?”

“天牢这地方脏,”周珏不想多与她废话,故意把话说的很难听:“清白之人,不该多有涉足。”

“你的意思是你不清白,所以你来了?”

“我懒得与杀人凶手多废话!”

周玦失去了耐心,却也好像是真的被人激怒了一般,不再回话。

赵惜也玩够了,知道再逗下去周玦万一破罐子破摔她就捞不到什么好处了,于是道:“今天你来天牢助我,便是犯下了欺君的罪过,我手里也有你的把柄,到时候如果真的踏上了黄泉路,必定拉你作伴。”

说罢,扯下了周玦腰间的一块玉佩,留作证据。

她上前一步凑近了些,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的名字。

那个,朝中隐藏最深的,前太师党。

*

林琅从宫中当值完回来,看见周玦不在家,心里便觉得蹊跷。

前几日还对着自己发火,在家闭门不出,跟抑郁了似的。

真奇怪,明明被凶的是自己。

“抱香,安福,官人到哪里去了?”

抱香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而安福明显是在躲避自己的目光,吞吞吐吐的,像憋着一股坏水。

林琅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上赶着揪起安福的耳朵威胁道:“快说,不然扣你月钱!”

“哎,哎夫人......我说,我说!”

安福揉了揉自己被揪红的耳朵,结巴道:“大人......大人......去了天牢。”

“什么!”林琅脑子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这样?

安福看她那样子,一下子就急了,赶忙伸手拦道:“夫人,你可千万别说是小人告诉你的,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的!”

林琅看他两只手摆起来像风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抬手气的颤抖:“你们就都瞒着我,干得好!”

说罢就气呼呼地出门准备去找他。

也巧,刚走到门口,周玦就走回来了,身边也没个人陪着。

林琅本来满腔怨气,看他这失魂落魄的表情,先是狐疑般地愣了两秒,然后就开始担心。

“你怎么了?”林琅脸上的怒气被担忧替代,伸手扶住了他。

周玦身形高大,林琅要两只手环抱才能稳住他,偏偏这个人还是跟失了魂一样,一言不发。

“喂,你傻啦?”林琅伸出手张开在他面前晃了晃,企图帮他找回魂。

“三娘,”周玦脸色很不好,嘴巴有些发白,仿佛还没回过神。

“赵惜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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