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看过此案卷宗,两家人各执一词,但又互无证见,着实难办。”
周玦林琅讲了今日此案,觉得甚是蹊跷。
林琅听后疑惑地说:“按理来说陈富海作为一方地主本也不缺这几辆银子,”她望着周玦,若有所思道:“陈有德说的情况也不像是假的,也有可能发生。”
“这案子难办。”最后,只能叹一口气。
“依我看,那村夫虽张口喊冤,情状却颇有破绽。”
周玦回忆着他听到的话,缓缓思考道:“按理说他儿子死了,作为父亲应该为儿子喊冤,但他们家却刻意逃避了儿子的死,把长媳推出来说话。”
“且那女子言语躲避模棱两可,而陈有德的陈词却具体详细。”林琅接话道。
"不过官人,我是女子,也可以听你们这些政事吗?"林琅突然歪过头,笑着对周玦说。
“当然了,你是我娘子,我自然坦诚相待,官场上的事,也劳我足智多谋的娘子替我出出主意嘛。”
林琅听着一愣,她以为封建时代的夫妇关系都是谨慎不能逾矩的,什么夫为妻纲三从四德。
“好个探花郎,有名无实的。”她嗔笑道,戳了戳周玦的胳膊。
但在周家待了这么久,除了每日请安,没什么麻烦,周玦也待自己很真诚。
她心里庆幸,走对了一步。
“我觉得可以派人跟着村夫一家,”林琅思考了一会说:“若确是陷害,自家人在一起时必会露出马脚。”
“娘子英明,和我想的一样。”周玦调皮地笑着说。
这几日周玦日日准时点卯,甚是辛苦,开封府各前辈都看在眼里。这些人都知道探花才名,又见他勤勉任职,都赞不绝口,这日众同僚商议吃酒,便想着把周玦也带着。
其实还有个原因,周玦的岳丈是御史大夫林峻大人,他们想让周玦把林大人请来,混个脸熟。
周玦听后虽觉得不大妥当,但碍于同僚情面,还是和林琅一起回了躺林府。
“岳丈大人,若是不愿,小婿回了他们便是。”
周玦恭敬地弯腰作揖,林琅在旁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不懂官场利害也不敢随便发言。
但林峻只是轻轻端起周玦作揖的手和蔼道:“刚上任,与众同僚理应好好相处,作为岳丈,怎好拂了贤婿的面子呢?”
周玦听后喜不自胜,忙应下了。在林府与家里人闲聊了几句,和林峻自然也少不了几杯酒吃。
当天府衙官吏聚会,众人皆来奉承林峻,称其长子年少有为,二娘即将嫁与皇子,三娘更是得嫁探花郎,福气满门。
林峻素不喜这样的宴会,这次来只是因为周玦,和这些大人们推搡聊了一会后便借口告辞了。周玦白日在林府喝了一点,晚上自也是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周玦晕晕沉沉被安福扶回府中,朦胧之时惊讶地发现陈文川坐在自家门口,赶紧招呼上门。
“陈文川你傻呀,门都不进坐在这里。”
翻了个大白眼后,陈文川揪着周玦说:“你家看门小厮换了,非说不认得我,还偷懒说进去通报晾我到现在,说,你怎么补偿我?”
夏日暑气逼人,好在夜晚有些凉风,往周玦袖子里吹,又是醉酒,竟让他生生打了个寒战。
“别生气进去进去,我倒是有话同你说。”
周玦喝了一点醒酒汤后,和陈文川相对而坐,两人都是新进上任,陈文川在户部任职,这一个月来尽受磋磨。
“我没有探花郎美名,一些杂事尽往我身上丢,常到夜色将近才能回家。你不会比我惨吧?”
周玦听到也是哀叹一口气道:“官场之中,最不乏人情往来。我虽未被刁难,但常受些奉承,也有人向我索取。唉,不愿啊不愿。”
林琅听着二人互诉衷肠倒是笑了起来,在旁指点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罢了,陈大人好不容易与我官人一聚,何不说些开心的,反而在这里倒苦水。”
两人都扶额苦笑,但兄弟好不容易一聚,确实要说些开心的。便开始讨论自己这一个多月的政绩如何如何,来日想做哪里的官,说着说着又开始骂这官场往来,聊起兴都要改革官场了。
林琅扶额苦笑。
三日后府衙重申此案,府内各官员在升堂前纷纷开始讨论此案。
其中一位较年长的大人捻着胡子说:“陈富海作为一方乡绅,为祸四方百姓,按我大宋律法,杀人应当判绞。”
另一位官员接话道:“并无直接证据指向陈富海就是杀人凶手,此事还得再议。”
周玦见状连忙接话:“各位,可容我一叙?”
探花才名在外,众人十分恭敬,都点头应答。
"我已经派人跟踪过村夫一家,发现他们早已搬迁。"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此间必有蹊跷。
“家中刚死了人,不办白事,而忙着搬家,甚是古怪。”周玦见众人都作思索状,便继续往下说:没错,“我们之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村夫的控诉上,却没注意到他们的状词其实很模糊。”
“不错,这是本官看不清的地方。”主事李大人此时开口,赞许地看了一眼周玦:“你继续说。”
“大人,那村妇口口声声说陈有德强辱了她,言语之中却丝毫不显夫君亡故的悲痛,也说不清细节。”
“而陈有德,却一直在强调他是遭遇威胁后反杀!”一位官吏猛然醒悟,大声喊道。
"不过下官认为不能凭几句言语断案,还是得继续找村夫一家剩下的家人去向如何。"周玦朝主事做了个揖,恭声道。
“官人,那案子如何了?见周玦回家,林琅正在浇花的手停了下来。
“多谢娘子关心,”周玦径直走向花圃,温柔接过林琅手中的瓢开始浇花:“李大人已经命人去查了村夫家其余人口的去向,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哦,”林琅看着自觉忙碌的官人,欣慰道:“当官这几日有何感想?”
周玦不觉苦笑道:“可没有想象的容易。”
“不过三娘,我倒觉得这府衙的官吏虽然累,却是全天下最值得做的事情。”周玦浇花之余,掉头挑眉道。
“哦?有何见解?”
“最先看到百姓的困难,最能体察民情。若是这顶头的府衙做不好,必是亡国的根。”
“我读了这些书,都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鲜有人去认民。我想这律法,是不是该让些利给百姓。”
林琅听后像是触电般的想到了什么,看着周玦虽心下有些震惊,但继续问道:“如何让?”
周玦见林琅对他说的观点感兴趣,便兴致勃勃道:“我这些天来处理府衙的案件,发现除了陈富海这个大案其余百八十件都是些欠账或者邻里纠纷的小案。”
“律法不周,未能宽以待民,常施以苛刑。常福街王大娘家二女儿遭丈夫殴打告到开封府求和离,竟先杖责关押十五日。”
林琅从前选修过历史相关课程,有过关于大宋律的专题。穿越之前修复的卷宗,也是和宋律改革相关。
只是卷宗出土时便损毁严重,有过被烧毁的痕迹,不知改革者谁,历史上对于这段昙花一现的改革,也无甚笔墨。
但今日她发现,自己离这段历史好像越来越近了。
“不知官人有何想法?”
“作为大宋臣子,我不能罔顾君上藐视律法,但属实无法苟同。”
那天晚上林琅思绪很乱,因为她即便是确定了意外嫁与的周玦可能与造成她穿越的卷宗有关!
那天......
“林博士,新出土了一份残卷,经过技术部门检测是宋朝文物。专家组对此很重视,希望你的团队能修复。”
林层层收到邮件后立马赶去文物研究中心,看到了这份被损毁严重的残卷。有被烧毁过的痕迹,但看的出来被专业修复过。
“之前有谁已经修复过这份残卷了吗?”林层层看着卷宗表面留下的一些痕迹,疑惑道。
“一经发现就立刻送来了,没有人动过。”
听着助手的话,林层层心里有一百个困惑。经她之手的文物百余件,第一次见有修复痕迹的。
“留下吧,我能修复。”
那天晚上,修复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纸张气息,月色透过半掩的窗帘洒在了那这古老的残卷上。林层层仔细端详着这历尽沧桑的卷宗,仿佛要看透这背后的故事。
她先用特制的毛刷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然后戴好手套缓缓张开卷轴两端,每展开一寸,那“沙沙”声都牵动着林层层的心。
稍有不慎,便是毁了。
好在后半部分保存的相对完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写的字。
很端方的字体,上书:“为臣子者,应为帝君尽心,为苍生谋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血溅青史亦是臣无上荣耀。”
看上去,是一份奏折,是哪位臣子的自白书。
等等,下面好像有署名,之留下一点了,其余被烧到了。
是......周?
周!就是周玦!
林琅突然想起来了,她意识到周玦必然会走到那一步。卷宗被毁意味着他定在未来某个时刻遭人暗算,但自己能做什么?
她预知了未来,历史上记载的昙花一现的变法运动,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大宋王朝没能抓住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
也是从这里,一个轰轰烈烈的王朝开始走向被外敌入侵四分五散的结局。
且后世多有愚人,将宋朝的灭亡归根于这次变法。
原来就是周玦,那个被后世误会了千百年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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