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云站在张家院子里,先仔细观察了张大叔张大婶的情况,又跟着邱岚进了张夜明的房间,查看了他的伤势,心里明白这绝对不是意外。
“是不是被人打了?”他神情冷峻地问道,“伤势这么严重,可以去告官。”
邱岚坐在张夜明床边,眉头紧锁:“夜明哥,发生了什么?”
张夜明目光犹疑,撩起眼皮看了看站在门口的爹娘,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邱岚回头望着张大婶:“婶子,遇上了什么事,您就告诉我吧。”
“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张大婶认得顾南云,知道这是睿王殿下的侍卫,说话非常谨慎,“前几天大郎和你大叔早起去菜园子摘菜,谁知道去了发现园子被毁了个彻底,两人正着急,又被人冲过来按着打了一顿。”
张大叔深深叹了口气:“是大郎护着我,我这伤才轻些,不然少不得要和他一样。”
“这是寻仇?”顾南云警觉道,“有没有看清楚那些人的样貌?”
张大叔摇摇头:“扫过几眼,都不认得,他们打完人就走了,顾不上看清。我们就是本分的乡下人,认识的人都不怎么多,谈何跟人结仇。”
“他们还有没有说什么?”她连忙问道。
张大叔犹豫片刻,为难地看着她:“只说……下回遭罪的就不是菜园子,连田地都会遭殃!”
这话语焉不详,顾南云一头雾水,邱岚心里却清楚得很,也知道张大叔遮遮掩掩,肯定是为了保护她的身份。
她气得忍不住攥起拳头,是谁干的显而易见,这邱家老祖宗实在太过恶毒!
“这分明还是有事,对方既然来威胁,不可能不说清楚!”顾南云疑惑道,“大叔,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但是没说?”
他到底是睿王的贴身侍卫,尽管性格过分活泼热情,但脑子还是好用的,邱岚知道很难蒙混过关,越敷衍越引人怀疑。
于是她直截了当道:“顾大人,这或许跟我们家一些往事有关,但这都是推测,还不确定,请恕草民不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哦,我明白,那行,我不多问了。”顾南云点点头,从腰间掏出来约莫二十两散碎银子,拉过张大叔的手,放进他手心里,“大叔,这钱你们留作汤药费吧,看你们大郎这伤,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地,菜园子也被毁了,白白没了这份收入,这点钱多少能补贴点。”
张大婶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们哪敢收这钱——”
“你可别跟我客气,是殿下让我护送小五回来,还让我能帮就帮,若是你不肯接受,殿下知道肯定要骂我。”小侍卫言语中夹杂了一点委屈,“你就别让我为难了呗。”
张大婶不确定地看看邱岚,邱岚冲她点点头:“先收着吧婶子,大叔和夜明哥的伤要紧。这些钱回头我还给殿下便是。”
邱岚心里很难受,如果那老祖宗对自己下手,她是不怕的,但是对方如此狠毒搞张家,她心里过意不去。
留在家中,张大婶肯定百般劝她别往心里去,说什么有事一起面对之类的话,而且她照顾张夜明也不是很方便,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回赫都想办法。
离开张家小院,邱岚若有所思地往前走着,顾南云牵着马,跟在她旁边。
“小五,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对方放了话说还要来,那张大婶他们一家还是会有危险。”他忍不住开口道,“咱不能这么坐视不管!”
邱岚偏头看他,苦笑道:“当然不能不管,我就是在想办法。实在不行,我想雇几个人守着婶子家的地,免得秋来颗粒无收。”
“这没问题,人我来找,花销你也别担心,这点人手费不了几个钱。”顾南云道,“主要还是得解决问题。”
邱岚沉吟片刻,一狠心,编了个半真半假的“事实”:“是这样,顾大人,其实我一早就对水秋千感兴趣,一心想进松茂团,知道我婶子给松茂团送菜,我觉得能搭上点关系,这才过来投奔。我爹娘都不在了,家中本是没人管我,但是宗族听说之后,嫌弃这是下九流,不想让我当水秋千技手。他们觉得是婶子支持我,所以这才来给他们下马威,好逼我让步。”
她心里想,欺君是要掉脑袋,欺个王爷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这是你们宗族里干的?!”顾南云惊讶道,“沾亲带故的也下手这么狠?”不过他很快又点头道,“不过也是,宗族最要面子,他们还了解你们,最懂怎么拿捏。”
邱岚央求道:“麻烦顾大人别将此事告诉殿下,我不想让他觉得我麻烦。”
“放心,这点小事我倒是不至于跟他说,我自己就能料理好。”顾南云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大人模样道,“小五,我帮你也不是白帮的,你会跳水台子,对殿下来说很重要,万一你有什么好歹,会影响到殿下在官家前的脸面,我把这件事料理妥当,就是为殿下分忧。你只要跳好水秋千和水台子,就是对殿下最好的报答。”
邱岚重点稍稍跑偏:“水台子?”
“嗯,你和桑技手不都是从台子上跳下来吗?我们现在叫它‘水台子’。”
还真是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呢!邱岚心里暗暗吐槽。
“我还以为这个水、水台子,有桑技手就足够了,没想到殿下这么看重我。”她明知这话有点绿茶,但是为了套话,还是咬牙说了,“我这心里实在是……受宠若惊。”
顾南云哪猜得到这瘦削的乡村少年有这么多心机,没过脑子地说:“殿下有殿下自己的考虑,他其实更喜欢看百家争鸣,不喜欢一家独大,只有桑技手会水台子,别人都不懂,那关于这项技艺的评判标准岂不就由桑技手一人说了算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有你在,而且你们两人还分属于不同的百戏团,彼此间是对手,这样一来……嗯,用殿下的话来说,就是良性竞争,比较平衡。”
邱岚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平衡术?看来睿王果然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是他掩饰得太好了。
也不知道当今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物,要是真不如睿王,也难怪有人不支持他了。
天色不算早,她跟着顾南云上马,一路疾驰回京城。
他们抵达松茂团,已经快到戌时,尹溶风并没有跟孔恕之谈太久,让他给自己找了个安静的房间小憩。
邱岚跟着顾南云进了房间,“扑通”一声跪下,向他道谢。
“草民多谢殿下相助,这份恩情草民永世难忘,将来一定会好好表现,回报殿下对草民的关照。”
实话实说,这还是她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给人下跪,感觉怪怪的,动作好像也不太协调。
尹溶风连忙道:“快快请起,本王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是啊小五,我们殿下向来对人好,你可别见外,快起来吧!”顾南云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搀他,听到沈北雁干咳了一声,才把爪子收了回来。
邱岚站起来,又抱拳道:“草民要去跟总教头销假,先行告辞。”
“你跟孙教头告过假了?”尹溶风好奇问道。
“不是当面说的,当时草民一时心急,着急离开,便请归海玉代为告假。”邱岚恭敬道。
尹溶风轻轻一眨眼,心中了然:“好,你快去吧。”
等她离开,顾南云看看自家殿下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看了看沈北雁满脸不屑,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算大事,一些人心罢了。”沈北雁把孙时波告黑状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归海玉是安诺莎人,秉性纯良,受人所托必然忠人之事,再加上邱小五救过他,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去帮对方请假。”
顾南云明白了:“这孙教头也太不大气,挤兑一个新来的人干什么?幸好咱们殿下来得巧,不然孔团首肯定会误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邱小五表现出众,免不了被人针对,看来这半个多月,他应是不怎么好过。”尹溶风轻轻闪着扇子,“南云,他家出了什么事?”
顾南云立刻汇报,毫不犹豫地把邱小五给卖了,将“宗族”所做之事一一道来,并且说了自己的打算。
尹溶风点点头:“嗯,这个安排算是周全,就这么做吧。”
得到了主子的夸奖,顾南云很高兴,抱拳道:“遵命!”接着还对沈北雁做了个鬼脸,换来了两颗嫌弃的白眼。
尹溶风手中的扇子慢慢扇着,回想起上次见到邱小五散落头发的惊鸿一瞥,忍不住问道:“南云,你这次去张家,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啊!应该哪里不对劲吗?”顾南云刚高兴没多久,立刻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这倒也没有。”尹溶风若有所思,“既然张夜明受了重伤,邱小五为何着急回来,而不是在家帮忙照料?”
顾南云挠了挠后脑勺:“他说自己留下也没什么用,家里有张大婶就够了,现在又有了钱,找郎中派学徒来照顾也可以,自己还是回来训练,免得令团首和教头不满。”
“这邱小五与张大婶家关系这么好,感觉家里出了事,立刻往回跑,现在说这种听起来凉薄的话,岂不是前后矛盾?”沈北雁疑道。
“没有吧,他的话也在理,你看他那么瘦小,怎么照顾张夜明。”顾南云摇了摇头,“他跟大婶之间举止亲密,都是很自然的动作,看得出来感情深厚,不似作伪。”
尹溶风摇动的扇子突地停了下来,想起第一次见这邱小五那天,在街头见她靠在张大婶身上,十分亲昵,于是追问道,“那他与张大叔和张夜明呢?”
顾南云艰难回忆:“倒是没有跟张大婶那么亲近,或许是因为他是跟婶子那边沾亲?”
尹溶风想明白了什么,“哗啦”一声合了扇子,唇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促狭笑意。
邱小五,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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