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岚在被带去睿王府的路上,一直面色镇定,但心里牵挂着两件事,一件是尹溶风的状况,一件是怕牵连到方丝雨。
她问过顾南云,小侍卫刚想说,但被沈北雁给打断了。
沈侍卫一向不喜欢自家主子跟她过往甚密,他觉得邱岚并非殿下良配,若是殿下总是执迷不悟,肯定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他只是一个侍卫而已,无法干涉主子的决定,现在出了这种事,他就只想公事公办,若能借机拉开两人距离,也是件好事。
但他其实心里明白,邱岚还真的不会这么做,她不像是这么蠢的人,若是她真的想谋害殿下,就不会自己亲自来送糕点,况且她谋害殿下根本没有任何好处,这事儿摆明了是被人栽赃陷害。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因此邱岚自己也没有太担心,觉得只要说明情况,很快就可以脱身。
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毕竟她、桑原和方丝雨全都尝过那些糕点,没有一个人出现问题,而且整个过程他们都盯得很紧,并没有假手于人过,怎么会出意外?!
抵达睿王府的时候,邱岚看见桑原被侍卫从另一辆马车上带了下来,两路人马凑近的时候,她突然冲过去,大喊道“桑原”,紧紧抱住了对方。
桑原先是被这突发案件给吓了一跳,一路上也在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搞蒙了,身体登时一僵。
接下来就听见邱岚在他耳边低声飞快地说:“别把丝雨牵扯进来,拜托!”
桑原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被顾南云和沈北雁拽着胳膊从他身上撕了下来。
沈北雁神情非常严肃:“你俩规矩点!”
“没有不规矩!”桑原已经明白了邱岚的用意,配合演出,解释她方才这一扑,“小五就是有点害怕,别看他跳水台子厉害,其实胆子不大,被这阵仗给吓着了。几位长官,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哪有胆子害殿下。”
沈北雁面色不改:“有什么话留着跟皇后娘娘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分别被两队人马带着,直接押送去往睿王府的会客厅。
邱岚万万没想到,她两次经过王府都没有进过门,第一次进来,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亲王的王府自然宽大气派,就算大熹朝以节俭治天下,但王侯将相们该享受的规格还是要有,以免失了体面。
尽管晚上视线不明,她也不敢东张西望,但短短的一段路,她还是能感受到这宅院的雕梁画栋、丹楹刻桷。
一路上没有人吭声,只能听到散碎的脚步声,听得直叫人心里憋闷。
饶是邱岚觉得这件案子简单到几乎不用审,面对这种压抑的情况,她也不得不开始担心。
万一皇后就是看她不顺眼,想给自己儿子出口恶气,那该怎么办?
不知道会不会被判死罪,若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若是被罚流放一辈子做苦工,或者身份被揭穿,发配去做官妓……这真是想都不敢想。
最要命的还是牵连到了桑原,这人为什么要瞎凑热闹呢?!
尽管自己不再喜欢他,可也不希望看到他出事。
邱岚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少年并没有低着头走路,或许还在看着她,两人一下子就对上了目光。
桑原冲她笑着一点头,那意思好像是“别担心”。
邱岚突然眼眶发酸,很想哭。
不管皇后在乎不在乎真相,这件事一定得揽到自己身上,左右殿下只是吃坏了肚子,并不危及生命,应当不会连坐。
既然幕后黑手冲着自己来,那便来吧,我不怕你们!
会客厅里点满了蜡烛,并没有营造出一种亮如白昼的氛围,倒是很像地府的大堂,有光,并不多,总体还是阴暗的,只能看清楚厅里正中一小片范围,边边角角仍旧被掩映在黑暗中。
总之气氛十分阴间。
坐在堂上的皇后身着一袭深蓝色的裙衫,在幽暗烛光下看起来发黑,光影将她一张本来并不显老的脸映出了深刻的法令纹,使原本温柔和善的她看起来严厉刻薄了许多。
沈北雁上前行礼道:“禀娘娘,邱小五和桑原带到。”
邱岚感觉被身后的人狠狠向前推了一把,自觉地跪在了地上,余光看到桑原也是一样。
两人齐齐叩拜,异口同声:“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见过桑原,因此只是草草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邱小五身上。
上次因故没能见面,又知道自家儿子对这个技手关心备至,她自然要对此人多加留意。
但实际上她并不觉得邱小五敢加害自己儿子,原因很简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傻子才会做,而显然,这位技手并不是傻子。
“邱小五,抬起头来看着我。”她冷声道。
邱岚被点了名,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仍是缓缓抬头,学着影视剧那样,全程卑微地垂眸,只是给皇后一个看清自己模样的时间,又赶紧低下头,免得冒犯凤颜。
皇后看清了她的面容,心里莫名一颤。
这邱小五和她见过的水秋千技手都不太一样,清秀、过分瘦削,单是跪在桑原身边,体型明显比对方小一圈。
样貌不能说有多出众,但烛光将他映得双瞳剪水,唇红肤白,加上现在这略有些紧张的模样,却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莫名地可人疼。
皇后见多识广,突然间十分不安——我家风儿从不近女色,又三番四次拒绝成婚,却对这样一个清秀的小郎君如此关爱,莫不是起了断袖分桃的心思?
权贵公子们玩玩小相公,已经不算是什么丑闻,顶多是叫人背后议论几句罢了,就算是传到官家耳朵里,只要风儿不耽误正事,不过就是挨几句骂,不算是什么大的污点。
可她却是不能忍自己这个含霜履雪、鸿俦鹤侣的儿子有这种癖好!
这个邱小五,无论如何不能再靠近风儿!
被皇后点了名看了脸,对方却迟迟不发话,邱岚跪在地上,心情更加紧张。
这毕竟是一个母亲,面对坑害自己儿子的嫌疑人,自然是什么都往坏处想,能想多坏不好说,但估计杀她的心肯定是有。
“启、启禀娘娘,草民绝无谋害三殿下之意,这件事一定是个意外!”邱岚鼓足勇气,主动道,趴跪在地上,“草民多亏有三殿下的帮扶,才有幸在荣昌郡王寿宴上表演水台子,平时也多得殿下照拂,心中自是感激不尽,怎敢生出加害之心?!请娘娘明鉴!”
桑原见她开口,自然也赶紧附和:“对,请娘娘明鉴!我和小五深受殿下恩惠,去马场学马,还得殿下赠马,实在无以为报,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殿下,这才亲手做了糕点来聊表寸心,怎料会出了这种事,我俩也很替殿下担忧——”
“糕点是你们俩一起做的?是否还有他人参与?!”皇后冷不丁打断道。
桑原正要说明情况,话头却突然被邱小五抢去,只听她抱拳道:“启禀娘娘,糕点是由在下一人所做!”
“就你自己?”皇后微微蹙眉,显然是不信。
桑原不可置信地望着邱小五,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关系并未和解,对方明显不怎么待见自己,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扛在身上?
邱岚点头道:“正是,桑技手不擅厨艺,而草民在家常常帮厨,略会几样拿手菜,这些糕点也都是家中婶子爱吃的,闲来无事草民便会做给婶子吃,因此与桑技手最初商议时,是由草民做好了直接送来王府,届时在谢帖上加上他的名字便好。但桑技手觉得自己不出力似乎也不好,还是来了松茂团帮忙,但他只是做些给炉灶烧火、打水这样的体力活,制作糕点的过程并未参与。”
说罢,她顿了顿,偏头看向桑原:“桑技手,我说的没错吧,原本就是我做好之后算你一份,是你后来又找上门来的。”
桑原:“……”
这是实话不假,可后边那些不是实话的,她也没问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可是既然邱小五都这么说了,自己要是否认,会害她落个欺骗皇后的罪名,诚信大打折扣,之后的事恐怕会更难办。
“确实如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
皇后沉吟片刻,大体倒也相信这话,毕竟桑原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下厨的,这位邱小五虽然也是男子,但是要说起会做餐食,可信度更高些。
况且她事先也从沈北雁和顾南云那里了解到两人的情况,邱小五借住的张大婶家常给松茂团的后厨送菜,家中现在只有相公和长子,家务事应当是由她一肩挑,邱小五寄人篱下,帮忙做些家事也很正常。
只是她端详着眼前两人,越想越觉得不对,感觉这样问话不会有效果,他俩一唱一和,必然不会露马脚。
于是皇后沉吟片刻,下令道:“沈侍卫,把邱小五带下去,先行关押,我单独审问桑原之后再问他!”
“是!”沈北雁行礼道,跟旁边顾南云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去架邱岚的胳膊。
邱岚没跟桑原“串供”过,担心他会说漏一些什么,连忙道:“娘娘明鉴,此事跟桑技手毫无关系,问草民一个人就好了!”
皇后想的是桑原既然同此事无关,那么问两句就可以放掉了,自然是先问他,但见邱岚反应这么强烈,不免又狐疑了起来。
越是这样,她越不会答应,厉声道:“快把她带走!”
顾南云低声劝道:“小五,抗命没好处。”
邱岚也知道没好处,但她心里慌,很怕事情失去掌控——现在就已经够失控了——于是她被两人架着往外走的同时,还是回头尽力央求:“娘娘,事情并不复杂,您先问草民吧,草民绝对不会有半分隐瞒!”
她就这么嚷着被带出了会客厅,却见睿王散乱着头发,松散地披着一件外袍,跌跌撞撞地沿着小路跑过来,两边婢女小厮跟得很紧,一个个忧心忡忡地喊着“殿下”,却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尹溶风面色苍白,手脚发软,此刻脸上的神情却令人不寒而栗,他看见邱岚被人这样拖着,登时怒道:“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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