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哈哈哈,秦家小九娘!”林锦瘫在二楼的栏杆上,笑得像公鸡打鸣。
秦朔翻了个大白眼儿,只觉得小孩儿的笑点真是奇奇怪怪。秦朔被认作小女娘淡定得很,反倒是一旁的秦清和气得不行,只见她袖子一撸,哑着嗓子冲二楼的林锦恶狠狠地大喊,“呔!你小子混说什么呢!”
“你说谁是小女娘,你有本事跟我打一场,看谁没种!”秦清和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挥着拳头要和林锦干一架。秦朔在一旁瞧着,额角不禁滴下一抹冷汗,心道,八姐原来是演技派啊!不知情的人看了她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个男孩子被误认为是女孩子正生气发火呢。
“我说得就是你们两个人啊!”林锦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居高临下地露出一张欠扁的坏笑脸,“只有小女娘才手挽着手、肩挨着肩呢!”
“你!”秦清和气结,一手提起衣摆,双膝微曲,就要纵身攀跃上二楼去和林锦干架。
秦朔连忙拉住自家八姐,劝道,“别和傻子计较,我肚子饿了,快去吃饭吧。”
秦清和抽出被秦朔拽着衣袖,蹙眉道,“我可是为你出气!他骂你是小女娘!”
在秦清和的认知中,一个男孩子被人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说娘们唧唧,那就是奇耻大辱啊!她家小九身体弱不能干架,她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得给他出头么!
秦朔笑道,“我是男是女,我自己不知道么,再说了,小女娘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阿妈不也是女娘,我家四个个姐姐不是女娘?她们都很厉害的。”秦朔上辈子都三十来岁了,早就经历了社会的毒打,林锦这种小男孩儿的挑衅他根本不放在眼中。
秦清和被秦朔的话说得愣住,一时不查便被秦朔给拖走离开了“战斗中心”。
“咱们得快些,那江南岸生意好得很,咱们今天没有提前预约,搞不好到了那边都没位置了。”
江南岸并不在东市最繁华的中心,反倒有些偏僻,穿过东市最繁华的三岔口,走过青石小巷,集市上的喧嚣声一下子剥离开去,再转过一个拐角终于到了食肆。
和上京富贵奢华的风格不同,江南岸别有一番水乡风情,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砖墙,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清凉瓦舍,白石台阶,绿窗油壁。大堂内还凿出一条清溪,不知从何处引来了活水涓涓流淌,溪上架着精巧的石桥。
如果说上京食肆的老字号富贵楼是位端庄妍丽的大家闺秀,那么江南岸就是一个娇俏清秀的小家碧玉。
“这江南岸是谁家的产业?别有一番巧思呢?”秦清和一边新奇地瞧着周遭的一切,一边询问身旁的秦朔。
秦朔摇头,“我亦不知晓,只听说是南边哪个世家开的,不外乎崔、王、洛、萧那么几家。”前朝战乱,许多世族大家举家南逃,在姑苏、余杭一代安家立业。如今哪怕新朝建立,可是在南方地区,那些世家的话语权甚至大过皇权。
“怪不得呢。”秦清和了然点头,心道,也只有南方那些吃饱喝足没事儿干的世家们才有闲情逸致捣鼓出江南岸这种精致风流的食肆来。
“二位小爷,今日的雅间都满了,您二位要不大堂用餐?”一个青衫小厮满脸堆笑着上前迎客。
“行,你带路。”秦朔和秦清和都不是讲究人,或者说,整个秦家都不是什么讲究人,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席地而坐啃就着白水干饼子是常态,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讲究。
在小二的带领下,秦家一行人踏过清溪小桥,绕过荼蘼架,又穿过一道木香棚才走到了大堂位。虽说是大堂的位置,可是私密性也很好,每处席位都用雕花屏风做隔断。
秦朔和秦清和落席就坐,在店小二的推荐下点了几个热门菜,什么蟹酿橙、泉水牛肉、燕窝绿豆糕、玫瑰露。两个人并不多点,担心吃不完浪费。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菜,一块绿豆糕竟然要两百个铜板!”秦清和竖起两只手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到菜谱的那一刻恍惚觉得这江南岸就是宰人的黑店。
“就是!”一旁的小厮石头也愤愤道,“他们明明可以抢劫,却还假模假样地给了我们一块绿豆糕!”
“噗嗤”一道轻笑从屏风外传来。
“谁!”秦清和冷喝。
“二位贵客,有为小公子说是和您二位一道的....”店小二还未说完就被一把推开,露出身后穿着绣服金冠的林锦。
“哈哈哈,石头你还是这样的有趣!”林锦走进来,一手扶着石头的肩膀,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我说,秦小九你怎么这么小气,请女孩子吃饭可不能这样抠抠搜搜。”林锦走到秦朔旁的位子坐下,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嘴里和秦朔说着话,眼睛却斜着秦清和。
“林锦!”秦朔扭过林锦的脸,厉声道,“这是我家远方堂兄,男孩儿,你不可以这样无礼。不然我要生气了!”
“秦九,你是当我傻,还是当我瞎?!”林锦一巴掌拍开秦朔擒着他下巴的手,冷笑一声后道,“这位是你家八姐吧。”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我!”秦清和大惊。
秦朔捂脸,这是不打自招了啊。
“嘿嘿。”林锦得意笑道,“我这双眼睛阅女无数,是男是女一眼就知!”林锦家中姐妹众多,身边还有一群伺候的小丫鬟,那是胭脂堆里长大的。秦清和哪怕没有修眉、亦没有耳痕,可还是被林锦一眼认出了。
“好好说话,油里油气的。”秦朔嫌弃地捅捅这位不靠谱的同窗。
“你怎么认出来的?老实说!”秦清和有些不服气,她自认自己的男扮女装还是很到位的,怎么就被个纨绔子弟给认出来了。
“就是一种感觉吧。”林锦摸摸耳朵,说道,“女孩子的脸颊、耳朵边上会有些细绒绒,就像是嫩柳叶上的毛绒一般,男孩子就粗糙多了。”
“你这什么眼力啊!”秦朔心道,林锦这眼睛是八倍镜吗?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到她姐耳朵边?
“嘿嘿。”林锦猥琐一笑,“其实还有些别的破绽的。”
至于还有什么破绽,林锦却是闭口不言了,他怕说出来会被秦家姐姐锤成肉饼——其实男子和女子的体型有很大差别,哪怕是少年人,男孩儿的臀是窄窄的,而女孩子的臀是圆宽的。
想到这儿,林锦的脸蛋嗖得一红,连连摇头,似是要把脑中的废料给甩干了。
“秦家姐姐,今日我请客,有喜欢的您尽管点。”林锦突然殷勤起来。
“你个小色批!”秦清和眼神一凛,手中一握,“咔嚓”一声,手中的茶碗便化成了粉剂。
林锦一抖,浑身汗毛倒立,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化为粉剂的茶碗,只觉浑身骨头都疼,似乎被捏碎的不是茶碗,而是他的头盖骨。
“姐姐威武!姐姐威武!”林锦立刻认怂。
“叫哥。”秦清和下巴一扬,眼神睥睨。
“八哥威武雄壮!八哥武艺高强!八哥最厉害!”林锦彩虹屁一串串。
秦朔看着二人的互动,心里觉得有趣好玩,心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正说着话,菜品终于上桌了,价值半贯钱的蟹酿橙果然不同凡响,摆盘赏心悦目,味道更是一绝,橙粒混着蟹黄宛若锦绣流沙,橙肉甘香微酸带出蟹子的鲜,绝了。
“好吃!”林锦吧砸一下嘴巴,只觉嘴里滋味儿美得很,可是因为文采有限无法表达不出,最后只道,“要是配些小酒就更妙了。”
秦朔等人文采有限,描述不出那蟹酿橙的绝妙美味,不代表旁人不成。几人正吃得香甜,就听到雕花屏风外传来一道诗词,“香橙螃蟹月,新酒菊花天。”
“嗤,也不怎么样么!”林锦嗤笑一声。
“你行你来。”秦清和瞥了眼林锦,又问秦朔外头是什么情况。
“大约是些进京赶考的学子吧。”秦朔道,“南方学风盛,学子多,这江南岸又是南方来的,在学子里很受追捧,经常在此处聚会,吟诗作对、切磋文章。”
“离春闱还早呢,怎么这样早就来京了?”秦清和不解。这秋闱刚刚过去没多久,春闱要到明年开春,这些学子们怎么这样早就来京了。
“八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林锦喊八哥喊得异常利索,活似他才是秦清和的亲弟弟一般,他为秦清和解释,“他们这是来扬名了。”
如今的科举考试试卷并不糊名,考官们是可以看到试卷上的考生名字的,对于那些早有名气的才子,在改卷判分的时候难免会有偏向。再者,要是那些有名气的才子要是在考试中排名不佳,考官甚至会被怀疑是不是徇私了。
因此,如今虽然离春闱尚早,各地学子们却早已涌进了上京城,每日吟诗作对,宣讲自己的政治主张,就是为了搏个名声,为春闱考试造势。
就在这时又一诗句传来“炉红酒绿足闲暇,橙黄蟹紫穷芳鲜”,此句一处立马获得满堂彩。
“嗤,什么足闲暇,真要图个安闲日子就不该来考试做官,真是当了那什么还要立牌坊!”林锦愤愤不平,眉头拧成了个面疙瘩,显见是对那些举人学子们意见很大。
林家也是武侯之家,林家家主威武候掌京畿铁卫营护卫国都,如今的林贵妃是威武候的嫡亲妹妹,也就是林锦的姑姑。林贵妃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如今的大皇子,女儿尚且年幼,但是听说明德帝对小公主宠爱非常。
因此,林家虽然也是武侯之家,但是和秦家却又不同,林家和皇家结为姻亲,他们算是皇帝的人了。朝中对林家的挤兑、倾轧并不似对秦家那般严苛,可是尽管如此,林锦还是非常讨厌文官集团,只因为文人那张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就在这时,大堂里的吟诗作对暂告一段落,那些举人学子们抿上一口小酒,便摇头晃脑的开始论道问策起来。
只听一人朗声道,“今天下安平,唯有一患,逞武行凶,自持功高,专.制朝权,蔑视皇威,心如虺蜴,性似豺狼,其必为人神所同嫉,天地所不容。我等为王道兴隆,当尽诛妖邪,令光明显荣!”
此言一出,掌声如雷,满堂喝彩,唯有屏风后的秦朔三人面如黑漆。
“炉红酒绿足闲暇,橙黄蟹紫穷芳鲜”出自陆游的《醉眠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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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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