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天上正掉着小雪粒,打在人脸上有微微的刺痛,寒冷入骨。
夏澄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转过身伸手去接容嫦,容嫦面对夏澄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下。
夏澄疑惑的歪了下头,“恩?”
容嫦冲夏澄摇摇头,按着夏澄的手往下一跳,这些时日的锻炼还算有效果,她的身体比以前轻盈了不少,其实小孩子的骨头轻,本来就该更活泼好动一些。
以前容嫦就是被各种规矩规训的太过。
跳下来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孙星若伸出手来。
孙星若面对两个徒弟少见的体贴啼笑皆非,“你们俩若是平日里能有今日乖巧,我也能少头痛些,快起来,身子骨那样小,还想撑住为师?”
其实夏澄和容嫦都是担心孙星若的身体,见孙星若行动自如,就知那旧伤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两个小孩对视一眼,随后都低着头,跟在师父身后往长阳县府衙走去。
马车是直接从城外驶入城中的,路经城外,夏澄和容嫦都向外看过,之前在城外聚集的流民少了大半,而且他们临时构建的棚子也变得结实不少。
有腾腾热气在前面升起,不少衣衫单薄的流民在排队取粥。
现下温度还不算十分的冷,活到现在的流民身体素质很不错,但是等之后白日里温度到了零下,那些流民的日子就苦了。
容嫦对此非常忧心,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孙星若让她到长阳县来别有用心,甚至还开始认真的思考要怎么改变当下的局面,非常自如的将自己带入一个后勤的角色。
夏澄看着容嫦认真的模样,总有种以后容嫦会非常忙的感觉。
什么责任都敢担,这就是传说中的工作狂?
“孙教习,不知孙教习大驾光临,当真是有失远迎啊!恕罪恕罪!”
孙星若扬起笑容,与迎上前的县丞寒暄,“方县丞莫要这样说,县丞而今是长阳县百姓们心中的定海针,天寒地冻,若是出去冻着了,就是星若的不是。”
“老朽两步路还能走得了,今年天气冷的太快,老朽有孙家送来的炭火过冬,外面的百姓可什么都没有,每每念及此,老朽都夙夜难眠啊。”
“县丞无需担忧,星若一定会尽全力,帮长阳县数万百姓度过难关,放在之前,谁能想到长阳县今日还能如此安稳,不曾起战事呢?可见长阳身为龙兴之地,有我大庄祖宗护佑,无论是什么难关,都能逢凶化吉。”
听着孙星若的话,方县丞眼含热泪,要不是碍于男女大防,他都想握住孙星若的手,道一声知己了。
孙氏留在长阳那么多子弟,要说说话中听,做事稳妥,还要数这位孙氏旁支的女教习啊。
方县丞赶忙让孙星若快快进屋,商议之后处理城外灾民的事情。
夏澄发现长阳县的主簿和其他衙役都不在,估计全派出去做事了。
若不是孙星若今日来,恐怕连方拙这个县城都不会在衙门。
长阳县留下的县丞名为方拙,乃是长阳县本地人,一大家子亲朋好友都住在长阳县内,当初县令说要走,他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县令同行的邀请。
他能走去哪儿?这片土地就是他的家,若是真有一日长阳县破,他没能守住祖宗基业,和青郡郡守一般,成了乱贼手下亡魂,他也希望自己的魂魄能埋于故里,而非远走他乡,日夜听着父老乡亲的质问,问他为何要苟活于世。
大抵是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以方县丞身上有股已然看淡一切的气质,倒显得他胸有成竹,万事皆定一般。
夏澄想,怪不得这样的天气和情况,一路行来,长阳县内外都不见乱象,想来就是因为他的存在,即使县令走了,百姓们也觉得有县丞在,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接下来孙星若和方拙说了下她要将孙氏族学从坞壁挪到长阳县的事情,然后又说,她的弟子,容氏嫡幼女容嫦也会随她在长阳县中读书,叫老县丞放心。
老县丞这下是真的哭了,眼泪哗哗的流,他本来都已经放弃挣扎,不管是朝廷还是他自己,其实都已经放弃了这座城池。
夏澄能看出来的事情,这些浸淫官场数载的官员怎会什么都不知?他们不光知道,还比夏澄更早的知道。
明知道死期将近,却还要徒劳挣扎的感觉是真的无助。
老县丞不止一次想,若是长阳公主还在,县令还在,长阳县定不会沦落至今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他也只能想想,那些大人物谁不惜命?他们要留着自己的命去享受更多的荣华富贵,怎会和一城庶民共生死。
好在后来容氏和孙氏,以及周遭勋贵世家之后陆续派人送来物资与部曲,勉强维持着长阳县的安定。
那时,老县丞将希望放在勋贵之后上,但他没想到,初雪刚下,那些勋贵之后竟就借口雪天路滑,封锁了坞壁!
连基本的米粮都没有了!
长阳县是城池,城外倒是有数亩良田,可那些良田大多毁于流民之手,收割回来的很少,粮食供给城中的人都要省吃俭用开粮仓放粮,更遑论城外流民?
若是没有大族支持,城外的流民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后,就会尽数冻死饿死!
老县丞是急的团团转,将衙门里的所有衙役与主簿都派出去,与城中富户商议,让他们暂且拿些米粮出来度日。
那些富户大多哭穷不愿出钱粮,兵荒马乱的年头,大家都想活命,若有朝一日城破逃难去,身上不带米粮,寸步难行!
他是真的绝望了,孙星若此刻到来,简直就是他和长阳县十万子民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儿,方县丞擦一把脸,对着孙星若就跪下了。把孙星若吓够呛。
夏澄赶忙上前,托住老者臂膀,不让他落下。
本来方县丞没当回事,一个小孩子能拦得住他磕头?结果就是无论他如何用力,那小小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硬拽着他无法落下。
方县丞用力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跪下去。
“老师年轻,当不得老者大礼。”夏澄让方县丞别白费力气了,别说方县丞了,今日就是一个肱二头肌十分发达的男人,也不可能挣脱她的阻止,跪下去磕头。
方县丞的情绪完全被打断了,孙星若赶忙去搀扶他,顺便说了夏澄一句,“怎能直接上手,当真失礼!让县丞见笑了,我这弟子平日里就有几分蛮力,年纪轻轻的,还不懂控制。”
“无碍无碍,令弟子瞧着不过**岁的稚龄就有如此神力,待日后长大,定能在沙场上做个一往无前的大将军,为我大庄定国安邦。”
今日夏澄穿着更便于行动的短打,头发梳成一个小揪揪,瞧着不像个小姑娘,倒像个英气的小少年。
方拙没说的是,这孩子与那容家的九姑娘站在一起,当真是有几分青梅竹马的相配,似金童玉女一般,他今日见到,还以为是哪位孙家的小郎君跟过来了。
“她是女郎,并非郎君,大将军一事不敢想,能不被人欺负了去,便已是很好了。”孙星若想到夏澄的出身,就有些发愁。
和她与容嫦不同,夏澄身后没有强大世家撑腰,以后世道乱了后,她这样孤身一人,定是要受苦的。
毕竟她和容嫦总不可能护着夏澄一辈子。
方拙不知其中真相,他下意识以为夏澄身世不凡,完全没听懂孙星若的担忧。
毕竟能成为孙家女教习入门弟子的女郎,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家出身?门第之见可不是说笑的。
他何曾想过,孙氏女教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言明一生不嫁,自然也敢以世家女之身,教导平民女子。
“我朝又不是没有赫赫有名的女将军,今有孙教习这般的巾帼,又怎知来日不会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弟子?”
方拙的话有几分是吹捧,有几分是真实,旁人听不明白,但是落在小孩子耳中,可就是全然的实话了。
夏澄走回原位后,容嫦递给夏澄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听着旁人对夏澄的称赞,比听旁人称赞她还要高兴。
“估摸着这几日方县丞是寝食难安,身上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长阳县的情况比我们之前讨论的还要糟,等老师将此事交予你我,你可想过要如何做了?”
容嫦本来挺开心的,夏澄这段话一下子让她冷静了。
要怎么改变现下长阳县的现状呢?
漫漫冬季,寒冷难熬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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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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