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

蓬如尘怔怔地看着木蓁手里的莲花灯，他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

见他不动，木蓁就把灯放在桌子上，抓起毛笔，笔尖沾满了墨汁，歪歪斜斜地写下了一个字：

归。

木蓁特意用了繁体字，害怕这里的神仙不认识自己写的什么。繁体的“归”笔画多，写完后几乎占去了一半的位置。

“到你了。”

木蓁把笔和灯都递给了蓬如尘。

蓬如尘对着那个字看了会儿，提笔，在一旁写下了另一个字：

家。

连起来就是：归家。

木蓁抬头朝蓬如尘看去。他的白发此时只用一根绳子松垮地系着，鬓间有几缕发丝松散地露在外面，垂头写字时，发丝刚好可以挡住眼睛，所以木蓁看不清楚蓬如尘的表情。

“拿去放吧。”

木蓁接过莲花灯，本想问问他怎么写了“家”这个字。但蓬如尘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抹背影太过寂寥，木蓁没敢去打扰。就连出门的脚步都轻了很多，轻轻地合上房门，往楼下跑去。

蓬如尘很快就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河边。

他的视线随着木蓁移动着。

她时而往前，时而往后跑去。遇到人多的地方，就踮着脚，透过人群看看河上的情况。

最后选了个合适的地方，乖巧地排在人群的后面。

终于轮到她了。

木蓁蹲下身子，把莲花灯放在水面上。蓬如尘站得高，都可以看到水面波纹扩散。

水流有些急，花灯已经忍不住要往远处漂去，木蓁一直拽着，袖口已被枕烟河水浸湿。

她看着那个歪斜的“归”和蓬如尘写下的苍劲的“家”，合上双眼，在心底许下了愿望：

希望蓬如尘和我，都能找回自己的家。

“去吧。”木蓁放了手，花灯立马漂走了。在河中央打了个旋儿，刚好和旁边的几个莲花灯撞在了一起，本以为就要分不清了。可惜那个“归”字实在惹人瞩目，在一众灯里格外地醒目。

木蓁就一直看着自己的灯，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打算回去。

一转身，就和在楼上看着她的蓬如尘对上了视线。

木蓁朝他挥挥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和她笑容一同出现的，还有身后不远处上空炸开的烟花。蓬如尘只觉得木蓁的眼睛里亮亮的，像是缀满了烟花的绚烂。

“爹，娘，如果你们真的听得到，就帮她回家吧。”

***

木蓁跑上去的时候，蓬如尘已经不在窗口了，两扇大开的窗户也都关得严严实实。

她跑到蓬如尘面前，一脸得意：“我也帮你许愿啦！”

蓬如尘方才已经全都听了去，但还是假装问道：“许的什么愿望？”

“嘘！”木蓁神秘的把手指放在唇间，“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蓬如尘莞尔：“好。”

完了又补了一句：“谢谢侬。”

是木蓁之前说过的腔调。

木蓁的神色明显一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蓬如尘。她知道，蓬如尘一定不是21世纪的人，可听他说出乡音，还是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把头撇了过去，轻轻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后，一个飞扑，直接抱住了蓬如尘。

蓬如尘身子被撞得晃了晃，而后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口蹭着，紧接着就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传来，还有那句带着哭腔的“谢谢侬”。

他本想伸手安慰下木蓁，只是刚抬起手，木蓁就从自己胸口爬了起来，一把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不许笑话我哭了。”

蓬如尘微张的手又立马收了回去，藏在身后。

木蓁吸吸鼻子，从床上抱了一床被子：“你睡床吧，我睡地上就可以。”

“困了？”

“嗯，没睡午觉。”

蓬如尘目光落在木蓁的脸上，说道：“你睡床吧，我不困。”

“不行！”木蓁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我已经吃你的喝你的了，要是再霸占你的床，就成了吸血鬼了。”

她把蓬如尘拖到床边，按着他的肩膀应是要他躺下：“快睡觉，我要熄灯了。”

说完，就把桌上的蜡烛呼的一声吹熄了。

整个房间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蓬如尘听得木蓁在自己一旁窸窸窣窣。

她把被子的一半铺平，垫在身下，另一半搭在自己的身上，仲夏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晚上不必盖得严严实实。

这临河的客栈，景致极佳，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过分潮湿。

伴着夏夜的燥热，整个空气都是湿热的，衣服黏在身上，无名地升起了一股烦闷。

木蓁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着。

“睡不着？”

“嗯。”木蓁蹭的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她靠在床边，问道，“你不觉得热吗？”

蓬如尘并没有看她，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脑后：“习惯了。”

啧啧啧，真是个怪人。

木蓁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要是能喝点酒就好了。”

以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都会喝点家里酿的粮食酒，甜津津的，一点都不烈。喝完没一会儿，就可以进入梦乡。

“楼下有酒，要喝吗？我下去拿。”

木蓁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眼巴巴地看着蓬如尘：“真的吗？那我和你一起去。”

***

房内的灯又被重新点了起来，刚才还躺着的两人，这时候已经坐在了桌前。

桌上放了一坛黄酒，一坛桂花酒，都是木蓁想喝的。

“砰”的一声，酒塞被拔开，桂花香带着酒味散了出来。

好香啊！

木蓁把两个杯子倒满，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我敬你！”特意把嗓音放粗了些，让自己听上去像一个酒中豪杰。

“好。”

蓬如尘倒和平常没有差别，喝酒的时候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木蓁看到了他嘴角还残留了些酒渍，在跳动的火苗下闪着光。

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在离宫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场景。好似也是带着淡淡的酒意，但那时候的眼睛，比现在凌厉多了。

木蓁也一口气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酒。味道尝起来，还是带了些独属于酒的辛辣。

继续把两个杯子满上。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连干三杯。

木蓁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单手撑着自己的头：“三杯提完了，剩下的我们就随意吧。”

蓬如尘只是点点头，并不答话。右手虚握着杯子，木蓁被这双手吸引了视线。

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隐隐还有青筋凸起，像是一条蜿蜒的山脉。她沿着手往上看着，视线最后落到了蓬如尘的脸上。

总感觉这张脸，此时神色厌厌。

三杯下肚的木蓁缺少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她凑了过去，朱唇微张：“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那双平日里睁的圆溜的眸子，这时候在酒精的作用下眯了起来，透着迷离的神情。明明以往心里都是想些上不了台面的内容，这时候却一本正经地问他是不是不开心。

已经很久没人问过蓬如尘这个问题了。

大家都敬他，怕他，骂他，却没人再关心过他是否开心。

蓬如尘没有搭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后才说道：“本来是不开心的，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木蓁又凑近了一点。

“因为有你，所以我开心了一些。”

“好耶！”房间突然里响起了响亮的掌声，“那你以后要多多开心！来，我干了。”

木蓁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完后觉得不过瘾，从蓬如尘对面的长凳上，坐到了他的身边。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蓬如尘身形一顿，捏着酒杯的手都紧了紧。

“你知道吗？”木蓁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了，但她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我好想家呀，真的好想，好想好想。”

她面上挂了红，昏黄的烛光在脸上印出了光斑，唇色艳丽，闪着水光。

蓬如尘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里，仿佛不管停留在任何地方，都是对她的亵渎。

木蓁也不管蓬如尘是否回应她，借着酒劲儿把自己这段时间内心的苦楚全都一箩筐地倒了出来。

“我是穿越过来的，穿越你懂吗？就是从一个地方，莫名奇妙地到了另一个地方。最离谱的是，我居然到了一朵花里。”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和我的crush长得一模一样。crush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木蓁想了想，找了个简单的解释，“把他理解为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蓬如尘被这四个字吸引力注意力，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跳可以这么快。

木蓁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不过后面发现，你们根本不一样。你比他要凶不少！”

“但是——”她突然把脸凑到了蓬如尘面前，“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呀，不要不开心。也许我之后回家了，你也要一直开心哟，我会给你许愿的。”

蓬如尘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这一近距离的接触而绷紧，他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舔舔干涸的嘴巴，沙哑地应道：“好。”

“真好。”木蓁满足地笑了，她张开了自己的双手，“抱一下吧。”

蓬如尘依言，也打开自己的怀抱，在木蓁靠近的瞬间，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双臂用力，像是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一样。

木蓁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没有要蓬如尘松开，反而也同样地抱紧了他：“认识你很开心呀，今天我许了愿，那就是我们都能够回家。希望一觉醒来，我就回去了。”

听着木蓁的话，蓬如尘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很想问问木蓁能不能不走，但是他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木蓁到底有多想回去。

蓬如尘突然开始后悔，要是当初自己不能听到她的心声，现在是不是反而会坚决一些。

不过，如果听不到她的心声，他也无法发现她的美好。

蓬如尘淡然地笑了，他松了手臂间的力道，只是虚揽着木蓁，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早日回家，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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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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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真的摸到胸肌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