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倒计结束,设备即将——”
突然,水母浮出,装置的脉冲消失。
没有爆炸。
轻轻颤动片刻后,共振装置像是死了一样,安静下来。
共振终止后是一片死寂。
小队众人不是主动保持的安静,而是不知所措的沉默。莫名地死里逃生后,出现的不是喜悦庆幸,而是困惑和质疑。
卿鸢缓缓松开握紧的双手。
水母从装置游到了她的身侧,触须舒展开,在无声的水流中轻轻晃动。它没有动作,只是漂着,像没有生命的玩具。
可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于它。
V的指尖仍死死扣在炸弹壳体上,那是他刚才准备强行停止炸弹进入引爆程序的姿势。可此刻,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自暴自弃地松了手。
最先恢复常态的是林墨,他检查终端,确认启动程序确实完全终止了。屏幕上浮现的,是一行徒劳刷新的字样:【目标缺席,程序自动终止。】
他看向众人:“我们安全了。”
“你确定吗?”V的声音像在牙缝中挤出来,“我们安全,是因为她身边那个不知名的玩意儿干预了装置。可是,万一它攻击我们呢?”
卿鸢还没说话,薇尔已经回答道:“它如果要攻击我们,就不会帮我们了。”
V没有理薇尔,转头盯着卿鸢:“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你知道它会这么做,还是说,是你指使它这么做的?”
卿鸢看着V,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她的余光看向水母。
水母没有回应,像在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它不听你指令。”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对吧?”
卿鸢垂下眼,默认。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她和水母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她主它仆:水母是契约体没错,但它不是“从属”她的。是它自己选择了卿鸢,而不是卿鸢掌控了它。
卿鸢不知道它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它想要做什么。
她只是知道它的能力远超想象。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卿鸢低垂着视线,“但我们还活着,是它的选择。”
没人回应。
众人不是怀疑她撒谎,而是这句实话比谎言更叫人不安。
最终还是林墨打破了沉默:“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任务变数已超出预设范围,我们必须再次确认任务目标和位置。”
“你还要继续?”V冷笑着发出质问,“共振装置是一次性的,就算你能得到祂的位置,你又能怎么解决祂?”
林墨没看他:“你可以选择在这里待着,看看上面会不会回收你。”
V咬紧了牙。
“就像你说的,共振装置没有用了。那么你也没有用了,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怎么样?”林墨有些厌烦地发问,“任务总要继续的。”
“保持编组。”林墨冲着卿鸢他们简短下令,“五分钟后继续下潜。”说着,路过V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薇尔则是看着卿鸢良久后,走到卿鸢身边低声问了一句:“你,这到底是什么?”
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多少善意。
卿鸢没有回答。
而薇尔把卿鸢的沉默视为隐瞒,默默离开。
小队继续下潜,只是走得更慢了。
不仅仅是因为周边的污染变强,更多是因为难以言说的情绪沉进了队伍:共振装置的折损、水母的出现、目标缺席…每个人都对那个谁也说不出口的结论心知肚明。
走在最后的卿鸢本来只是满腹心事地思考,忽然感到下方的岩石震了一下。
她抬头,发现前方的岩壁被V炸开了一道缝隙,碎裂的石层后露出一片模糊的黏膜结构,仿佛什么东西曾寄宿或者是躲避在这里 。
“这里有东西。”薇尔低声说,终端发出警报,“污染强度不稳定,但污染数值持续下降,判定已死亡。”
小队众人围拢上去。
尸体暴露在他们身上照明设备暗淡的光中,这是一团被摁碎揉烂的残骸。但它没有腐烂、分解,也没有异变的迹象。
“识别失败。”薇尔皱眉,“类型不在数据库。”
V啐了一口:“又来个神’,这里的神怎么比地里的菜还多。”
没有人笑。
林埃冷静地记录数据,但眼角肌肉一直微微跳着。
“它不像死于攻击。”灰狐蹲下去,手背贴着岩面,在不触碰尸骸的前提下努力靠近,“没有破碎冲击痕迹,也没有战斗迹象。”
“是从内部炸开的。”卿鸢忽然说。
所有人看向她。
“我看到了祂身体上的思维断层。”卿鸢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向他们解释道,“应该是什么东西进入祂的体内后,撑裂了祂的思维结构。”
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卿鸢缓缓靠近尸体,伸出手。
“卿鸢!”薇尔下意识叫住她,“你在干什么?”
“我想试试能不能读取残留的意识。”卿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语气镇静得出奇。
没有人阻止她,也许是没人敢阻止。
卿鸢的指尖触碰到那层残骸边缘时,整片岩石轻微震荡了一下。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感知结构上的抖动,像是电磁风暴穿透了她的身体。
卿鸢的眼前陡然一暗。
她“看见”了什么,那是一段“死前回音”。
她看到数不清的残影,在黑色的空间中聚拢、奔逃,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蜂拥。
就像是逃命。
但跑得再快也没有用。
最终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解构、膨胀、复又坍缩成没有形状的果冻,无孔不入的污染不允许它们存在。
在这具尸体最后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地回荡:【我们以为我们在逃亡…但从最开始就已经无路可逃。】
卿鸢猛地睁眼。
她的呼吸乱成了一团,冷汗缓缓流下,她尽力平稳自己的声音:“它不是被杀死的。”
“它是被污染反向灌入后,撑爆的。”
接着,卿鸢抬起头,说出无路可逃那句话。
众人反应了片刻,V艰难地开口询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墨低声说,“他们被污染追杀了。”
“被祂追杀?”薇尔补充了一句,“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
“如果按照已有的信息来看的话,是的。”卿鸢看着前方,眼神比海水更黑,“希望是吧。”
这句话没有引起更近一步的讨论,因为没人知道真相。
他们能做的就是再次启程,谁也没有回头再看那具尸体。
但迎接他们的是三次定位,三次落空。
共振装置探测器、粒子追踪器,所有可以用的仪器,全都给出了“可能存在异常高频污染”的断点坐标。
可当他们一路感到显示的地点时,迎来的只有水流和空无一物。
第三次扑空后,V把设备砸在岩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墨没有阻止,因为他也觉得现在的任务进程已经像是一场无意义的漫游。
“我有一个想法。”卿鸢开口。
所有人转向她。
“是祂不在这里了。”她说,“祂离开了。”
“你是说,祂逃跑了?”灰狐问。
“我不知道它是‘逃跑’,还是从来没打算待在原地。”卿鸢转动仪器,“但目前来看污染的痕迹是流动型的。”
“换个角度想。”她继续,“如果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一个“过滤器”就能说得通了。”
“过滤?”林埃轻声重复。
“我们来这里、试图杀祂、寻找污染源。可如果这个区域不是让我们‘战斗’的地方,而是为了筛选我们呢?”
这说法太像疯话了,可反复出现的异常,也确实已经不能用“战术失败”来解释。
“所以我们是什么?”V盯着她,“被选中的样本?还是对照组?”
“也许我们什么都不是。”卿鸢说,“只是误入这里的一批蚂蚁。”
林墨低下头,认真思考卿鸢的说法:“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在找祂,而是被祂找?”
“也可能祂根本不在乎我们。”卿鸢垂下眼睑,“我们不过是祂朝着湖里扔下一块石头后,岸边多出来的水花。”
避开他们的祂、自爆的残骸、貌似有自我意识的污染,此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什么了。
是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战胜的东西。
这次对话过后,小队里的所有人都再没提“弑神”这两个字。
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弑神计划不是失败,是压根没有开场。
他们追逐的东西,没有留下任何真正的痕迹,只是让他们一直“觉得”自己在前进。
他们现在离拿到入场门票都很远。
再次定位时,薇尔试图重新导入区域数据。
信号像被延迟了两秒,传输界面慢了半拍才浮出文字:【建议暂缓推进,构建坐标】。
她默默关掉终端,抬头对林埃道:“我们可能真的得停一停。”
林墨点了点头:“临时封闭当前路径,休整一小时。”
所有人缓缓靠近岩壁,就地坐下,没有人还有力气说话。
卿鸢靠在自己那块岩面上,她手里的设备震了一下。她低头,看到污染波动曲线在最底下勾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反线。
她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
像是黑夜划过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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