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须臾,已是五月二十五日,孟冲这几日时时刻刻守着隆庆皇帝,不敢有片刻稍歇。

自从进入五月,皇爷的病就愈发沉重,一日之中似乎只有片刻是清醒的,太医也道大皇帝病入肺腑,已然沉珂难起,这可把孟冲吓得哆嗦,他心里这时亦明白了,皇帝的命就是自己的命,自己的前程、身价、性命皆系于这位病龙身上,一旦圣上龙驭宾天,自己不定能不能保住性命,叵耐圣上气息一天一天的微弱,似是自己的生命在一丝一丝流逝,不过二十来天的功夫,孟冲煎熬得似是老了十岁。

皇上从大前日起已然三日滴水未进,孟冲一颗心似是被丝线悬吊起,片刻不得安定,猛然间,隆庆皇帝似是在抽搐,口吐白沫,胸膛猛然挺起,嘴里咳咳地喘嗽着,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来人,快来人!”心弦崩断,孟冲仿佛整个人直直掉入渊薮。门外当值的小太监听到孟冲的呼喊,抢步进来见此情形,慌乱地跑出去请当值的太医赶紧过来。

从皇上病重以来,太医就在皇极门外日夜守候,预备大事,听到司礼监掌印大貂珰的传唤,不敢有一步迟疑,立刻就赶到了乾清宫,一摸脉象,就知不好。

不多时,陈皇后、李贵妃和小太子也匆匆而至,这边一出事故,冯保片刻就接到了传讯,李贵妃早已吩咐左右多多关注乾清宫的情况,一有变故立即通知。

太医见状忙跪下行礼,不由得哽咽道:“皇上病体不支,大行之日不过一、二天了!”

一听此言,皇后与贵妃先嚎啕大哭起来,朱翊钧一时也是泪如雨下,这位父皇对自己很是慈爱,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的,但是隆庆皇帝却是个难得爱孩子的父亲,也是个平和有温度的皇帝。

只是人也有自己的缺点,隆庆帝才智平庸又好美色奢华,陈皇后略劝诫几句,便激怒了皇帝,隆庆帝将皇后移居别宫,日渐疏远,到底也没有杀人废后,相较于他的父皇世庙皇帝来说,已是难得平和的皇帝了。御史詹仰庇为此谏言皇帝,令皇后还居坤宁宫,上疏云:

【……近闻皇后移居别宫,已近一载,抑郁成疾,陛下略不省视。万一不讳,如圣德何?……臣谓人臣之义,知而不言,当死,言而触讳,亦当死。臣今日固不惜死,……臣虽死,贤于生。】

仰庇之意在表明,皇后迁居,事情涉及宫禁之内,所以众人都不敢言,但是一旦皇后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你岂不是显得刻薄寡恩、有伤圣德!

这样切直的言论,若在世宗就要廷杖加身了,所以御史才说固不惜死,仰庇也明白这样的奏疏一旦触怒皇帝,自己是要赔命的。但是隆庆帝也只是批复了奏折:

【后无子多病,移居别宫,聊自适以冀却疾。尔何知内廷事,顾妄言!】意思是皇后移居别宫就是为了更好的养病,你不了解情况不要乱说话。向臣下解释了具体缘由,虽然众人均看得出来这只是个借口,毕竟皇上不曾威罚、不曾迁怒,对皇后的一应吃穿用度也不曾克扣。

宽厚而已,在大明王朝历任君主之中,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所以此时皇后的眼泪是真心的,李贵妃的悲痛也是真切的。

“冯保!”朱翊钧此时已察觉兹事体大,擦着眼泪道:“你快去通知内阁来乾清宫候驾。”

冯保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身子不由得一个激灵,还未过脑子来就先一步应了句“是”,亟待反应过来后,忙又看向李贵妃,见其并未有任何异意,这才躬身退了出去,朱翊钧瞧出了冯保与李贵妃之间的眉眼官司,微微眯了眯眼,忙又敛下眸色。

之所以让冯保去传唤,朱翊钧也是考虑过的。临终托孤之际,多有托付于一人,例如昭烈皇帝白帝城托孤,将社稷子孙皆托付于武侯一人。而今年初春隆庆帝病重之时,就执高拱之手道:“以天下累先生!”

可是冯保与高拱素有嫌隙,两人带水带浆地辱骂过几次,后宫均有耳闻。加之冯保刚愎专恣,是个胆大能吞虎的,他必然不会让高拱专美于前,让冯保去传唤,到时候来御前受命的大臣就绝不只是高拱一人,这对朱翊钧是很有利的,遂不过片刻间,朱翊钧就拿定了主意。

文渊阁,内阁阁员的办公之处。面阔六间十丈有奇,进深五丈,上下两层。

其规制一改宫中黄瓦红柱之风,反而大量采用厌胜之术。因这文渊阁原为藏书所在,楮先生最怕火,五行以水克火,故得名‘文渊’二字,文渊阁以灰色水磨澄泥为墙,水在五行中属黑,遂用黑色琉璃瓦覆顶,绿色琉璃充作檐头,俗称‘绿剪边’,深具峻丽之美。

阁顶正脊上饰以紫色云龙纹雕饰,再镶以白色线条的花琉璃。走廊腰檐通汇前后,条石铺地,阁前庭院,凿一方池,南北石桥跨金水河而叠山耸峙。

此时首辅高拱蹙着眉头,正看着工部尚书朱衡与漕运都御史王宗沐的联名上疏,这两人上书要求选精明干练者专司造船一事,三年后革去原指挥千百户。

又是漕运!高拱不由得焦头烂额。黄河已然是大难题了,年年修缮、年年出问题,六年内换了八任治河大臣,现在朝廷中对于是否开泇河众说纷纭。工部尚书朱衡主张开,去年四月黄河在王家口复决,自双沟而下,决口十余处,损漕船运军千计,没粮四十万余石,而匙头湾以下八十里皆淤。朱衡奏,非远避无以善其后。力主开泇河以保漕运。

治河不是根本,根本是保漕运,这是张太岳的主张,可同样与高拱不谋而合。

只是吏科给事中骆遵去会勘之后,上疏反对,原因是开工难度巨大,这与之前主张开胶莱两河所遇的困难又一致了:

【泇口河取道虽捷,施工实难。与其烦劳巨费开泇,不如及时休防保旧运道,请罢开泇之议。】

难!难!难!是开也难,罢也难!高拱感到事态严重,便把张居正、高仪喊道值房来磋商此事。恰逢蓟辽又出新情况,张居正去了兵部衙门,只有高仪在当值,两人还未讨论出头绪,就接到传唤,速去乾清宫见驾。

高拱的手瞬间就哆嗦起来,这些天一直担忧的事情恐怕就要成真了,高拱一把牵住来人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皇上圣体如何了?”

“小的不知道,”那小太监也是一脸惶恐,“是冯公公吩咐小的来传两位先生。”

“冯保人呢?”高拱此时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皇上圣体违和,负责沟通内外的大貂珰却是司礼监秉笔冯保,这宫里内监领头该是司礼监掌印孟冲才是,可孟冲却不曾给自己送出一丝消息。

“小的真的不知道!”那小太监面对着高拱脸上戟张的胡须和咄咄逼人的态度,心里更是胆怯,自己素来老实,也不会那些‘鹁鸽子旺边飞’之事,也从不曾在冯公公那里献殷勤讨好,不知今日这传话的差事怎么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走,去乾清宫!”

“慢着!元辅。”高仪忙叫住了提步就要走的高拱,仔细问那来传话的小公公:“圣上是传召内阁,还是传召元辅与我?”

“这有什么区……”高拱刚欲反问,转瞬就意识到了高仪这问题的关节之处,脸上多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忙将疑问的眼神递给了那个小太监。

若是传召内阁,就需要叫上张居正,内阁共同进退,此必是有重大国事变动。若是只传召自己与高仪,那这态度就更加值得玩味了。

高拱略一沉吟,谨慎问道:“是圣旨传吾等入宫?”

那小太监更是一头雾水,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小的实在不知道!”

高拱和高仪对视一眼,两位内阁大学士也看出来了,这位来传话的小太监就是个青瓜蛋子,问他也实在问不出什么,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颠倒在人前搬斗的必不是此人,此时也只能以急情为上。

两人不及细究,忙跟上那小太监,匆匆到了乾清宫,不想本该在兵部的张居正已然在乾清宫门口等着了,三人互相行了礼,高拱低声道:“太岳好快的脚程。”

张居正点了点头,并未回答这话,他深知此刻不是个合嘴合舌的时候。

三人被早已等候在侧的小太监引入宫内,向东到了昭仁轩,世庙手书的黑金牌匾‘宵衣旰食’依然悬空俯视着皇家的悲欢,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转瞬间物是人非,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万境归空。

御榻上的隆庆皇帝已然气息微弱,大张着嘴,仿佛溺水的鱼,朱翊钧坐在御座旁边,拿着帕子时不时的给皇帝擦拭流到嘴边的津液。御榻旁边拉起一层薄纱帷帘,帷帘后坐着张皇后和李妃。旁边伺候的就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冯保。

高拱一行三人匆忙被带到冬暖阁,三人忙上前磕头。

“皇上!”高拱还不及行礼,先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声音都有些发颤,还是紧跟着的张居正和高仪依循行礼才提醒了高拱,高拱抑制不住悲痛,看到隆庆皇帝这几无气息的样子,顿时老泪纵横!忙膝行上前,握住皇帝的手,顿时一片寒津津得直透到心里去,“堪怜拱已年迈,残生不久矣!圣上正当壮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不由哭了又哭,号天拍地不肯松开。见此情切,旁人具各掩泪。

还是帷帘后的李妃先收起啜泣之态,令左右扶起高拱,开口道:“请三位阁老来,也是为了咱们大明的江山社稷,圣上龙体违和,最重要的就是传承之事。冯保,宣读遗诏。”

冯保清了清嗓子,忙强上前一部,就要将手中的黄绫展开。

“慢着!”高拱不待冯保行动,先一声制止。

此时的冬暖阁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屋内屋外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不由得都露出惊恐之色。

终于年结完成了,恢复更新,加班加到想吐。果然,只有猪和财务最害怕过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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