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隆庆六年六月甲子,皇太子朱翊钧即位,以明年为万历元年,诏赦天下。

且说贵妃李氏连日用尽心力,登基前,朱翊钧按照规定入住乾清宫。因为他只有十岁,年纪太小,李氏一则担心小皇帝的人身安全,二则担心诸物猬集、朱翊钧不能自理,于是也一同搬到乾清宫居住。

这乾清宫众人都由冯保一手调理,他可谓事无巨细,把个乾清宫调度得水泼不进、针插不透,就是陈皇后见了都赞一声冯保得力。倒是值守的宦官、宫女人人力倦、各个神疲。

登基仪式已毕,内宦又忙着将宫内一干仪式动用陈设之物收归内藏库,恐怕要收拾个两三天方能齐整。

第一个冯保事多任重,他是不能脱闲的,且不说上一层有个精明强干的李氏监察着,就是他自己也是个秉性强势之人。第二个他深知此刻最是个关键时候,鲤越龙门、脱胎换骨就在片刻之间,更加不肯落人褒贬。

倒是贵妃李氏,见大局已定,皇儿顺利登基,连日悬着的心方落回肚子里,这才感到一阵疲乏涌上来。

她见这个节气天长,也不怕晚间走了困,于是打算着中午歇个日盹。

刚刚迷糊一会子,恍惚间一个人影背着光走进来,模模糊糊看不清脸,来人将一柄上尖下方的窄长器物递给了李氏,她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方莹白鲜明的美玉,李氏抬头欲要询问此是何物,来人也不答,只缓缓飘远,似要融入光晕之中。

李氏忙上前撤住来人衣袖,只觉一片滑腻冰凉,龙纹样式一闪而过,李氏悚然而惊,喊道:“皇上!”接着翻身惊醒,原来自己在昭仁轩的榻上睡了过去,刚刚却是一梦。

“主子,刚刚可是魇着了?”李氏醒来就见冯保那张温雅淳淳的脸,身为御前内宦,最基本的一个标准就是容貌,虽然不必要面若冰壶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但也要容貌端正、浓淡相宜,冯保能在裕王府出头,相貌自不用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言谈举止总是带着一种雅人深致的风度,此时一脸担忧焦急的望过来,这份殷勤令李妃十分受用。

李妃恍惚道:“我刚刚梦到先帝了!”

“万岁爷!”冯保听到这里,一声泣音长叹,向西跪了,行了个稽首大礼。

李妃动容道,“好奴婢!先帝爷知道你的忠心。”说完她一个眼神,示意左右退下,只留下了冯保道:“刚刚在梦中,先帝爷将一物交于我,可我实在不识得那是什么?你可知是什么物件?这梦主何吉凶?”

“不知那物什么形状?”

“状似一烧香筒,尺寸比之更大,长条形,上尖下方,莹白玉制。”

听罢,冯保拿手比划一下,然后若有所悟,忙激动地跪了,“吉兆啊!主子!这是玉圭,帝王礼器也!为瑞信之物,以为法度,以别尊卑。先帝这是将帝王之信物放心交于主子保管,主子必能护佑当今承继江山、绵延社稷!”

李妃听了这话,不由得喜笑颜开,对冯保越发满意,身为内宦,能通文晓字、知书识礼,在重要事情上能有识见,本就难得,更重要的是从小伴着万岁爷长大,彼此都熟悉了,更不比别人的情分,李妃见冯保得用,不由得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娘娘既有如此大喜,奴婢再给娘娘报个小喜,这是内阁上书册封两宫的题本,请娘娘御览。”说着冯保将一份题本双手捧到李妃面前。李妃待要拿去,还未碰到题本,忙又止住,问道:“万岁爷可看过了?”

这话将冯保问得一愣,电光石火中反应过来,“万岁爷在读书,奴婢未敢打扰。”

李妃不由得肃容道:“你也是办事办老了的,怎么如此没有尺寸,内阁的题本需由万岁爷亲启,岂能有别人越俎代庖?”

这话说得十分厉害,冯保忙跪下答道:“先帝病时,太子殿下亲自交代奴婢,题奏需筛选后呈报,随着太子殿下位尊九五,奴婢更加不敢违拗圣上口谕。今日这题本欲奏上,见万岁爷在读书,不敢打扰,所以先呈送娘娘这里,娘娘谨慎敏微、德并无疆,亦可待圣上读书后一同亲启。”

李氏这才点头,将这题本拿起放在榻桌上,也并不御览,只端起茶杯慢慢地嘬饮着,一长一短的问冯保,‘皇上这几天心情如何’‘书读到哪一章了’‘先皇的山棱之事如何了’。

冯保不由得一一详细作答:“登基前万岁爷就下诏,遣大学士张居正同司礼监太监曹宪在即位礼成后去勘察大行皇帝陵寝之事,听说今日一早,张阁老就会同户部尚书张守直,礼部右传郎朱大绶,工部左侍郎赵锦,礼科都给事中陆树德,江西道御史杨家相,工部主事易可久,等前往天寿山潭峪岭,复营视察山陵之事。”

冯保这话引出了李氏的思绪,她不由得点头道:“张先生,倒是勤恳忠敏。”李氏想起来了,在先帝托孤时,张先生立于左后方,长得清瘦颀长、俊雅轩昂,话不多但每次都言之有物,语气倒不像高先生那样咄咄逼人,反而条分缕析、清晰明快,令人听着如沐春风。

李氏自有心事,皇儿年幼,必然不能钳制众朝臣,一旦皇威不彰,就有社稷倾覆之危。皇儿能顺利登基是好事,但是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孤儿寡母坐江山,极容易引起别人觊觎,史书上斑斑血痕皆是教训,如司马懿僭魏少帝曹芳,赵匡胤篡周恭帝柴宗训,王莽夺汉平帝刘衎,一笔一笔,皇室中人之血染红了登顶的阶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等关键时刻,能力高低尚在其次,忠心才是第一位的。内廷之中,比起原司礼监掌印孟冲,自小伴着皇儿的冯保更可靠。那外廷呢?高拱深得先皇信任,想来是材优干济,可是高拱能顺服于先帝,能顺服于十岁新帝么?李氏深感忧虑,“我恍惚听别人说,之前皇儿日讲时,高阁老每次只是行礼后就退下了,侍奉皇儿并不像侍奉先帝那样恭敬?你掌管东厂,可听说这个了?”

冯保道:“倒是有人因这事情弹劾过高首辅,只是当时先帝龙体违和,实在也无心力去计较这些事情。倒是万岁爷真是纯孝之人,被先帝问起这事,因不忍心先帝病重再劳神,便替高阁老隐下了,还解释说高首辅事多,便安排了张次辅协理,也算得上用心了。”

“哦?”李氏今日已经从冯保嘴里第二次听到张居正的名字了,心下不由得升起几丝猜疑来,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张次辅看起来倒是个周全人?你可熟悉他?”

冯保是谁啊?李氏的心腹爱将,不但李氏了解冯保,冯保也十分了解李氏,听话听音,李氏一问出口,冯保立刻警觉,“说熟悉也谈不上,奴婢掌管东厂,日有日报、月有月报,这些朝廷栋梁身上都牵挂着要事,奴婢不敢马虎,单方面熟悉众人罢了。倒是张阁老一向谨慎守礼,私下里从不与我们内监说话,也不知是不是文人的迂腐秉性,瞧不上咱辈。”

李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也别多心,我看张先生是个忠心的,不过是无偏无党色罢了。”这话就是对张居正的行为十分赞赏了。

冯保揣摩李氏的心态揣摩得极为准确,他的回答明贬实褒,几句话就打消了李氏的怀疑。

“还有一件事情,奴婢瞒了主子,真是罪该万死!论理……”这音才吐半截忙又咽住。

“你只管说,赦你无罪。”李氏稍稍坐正了身子。

冯保只磕了一头,道:“前几天,李都督来请三千两银子修阴宅,被首辅驳回了,想来两方闹得不愉快。”

李氏听闻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冯保一脸惶恐,忙跪地求饶,“欺瞒了娘娘,奴婢死罪,请娘娘听奴婢一言,听完再打死奴婢也无犹!彼时正筹备登基大典之时,不宜与首辅起龃龉。咱本想与李都督商量,能否过个几天再行此时,李都督那边又算好了时辰,万万不能延期,一时钱又不凑手,娘娘那几天为了皇上登基的事情夜不安枕,哪里能为这事情再去烦劳娘娘。于是我就做主,将我这几年的积攒,并找司礼监几个交好的一起凑了凑,勉强凑出二千六百两银子给了李都督,李都督那边说减省些使用倒也勉强够了,这就将事情搪塞过去了。奴婢笨想着,皇上登基为重,一切事情都要为这个大势让路。又见娘娘辛苦,一时不忍心烦劳娘娘,于是就隐瞒了下来。可这错就是错了,欺君之罪,奴婢甘愿领罚!”

李氏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冯保叫了一声,“好个贴心的奴婢!亏你心里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我爹也是,什么时候修阴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裹什么乱?!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全,照顾了李家的名声体面,你一个月才几个俸银,却不该让你掏这项银子,你放心,我自不会辜负你。”

李氏嘴上埋怨着父亲多事,心里自然是觉得高拱这个首辅目中无人,这样的事情驳回便驳回了,也不曾上本解释一二。再与冯保放在一起比较,哪个更贴心更得用,真是显而易见。

正是:两军相峙立双营,坐运神机决死生。万里封疆驰骏马,一腔唇舌满机阱。车行曲路当先道,近水楼台不远征。等闲识得军情事,片言功成定太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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