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腊月二十九,益州城西,温氏祖宅的祠堂内一片灯火通明。

夫人梁氏正携族中子侄妇孺将准备好的瓜果祭菜逐一供奉在祖宗牌位前,只等时间一到行跪拜大礼。

忽然间,祠堂内烛光闪烁,只听得“砰!砰!”两声,供奉在高处的神主牌位却忽然倒了下来,倒下的牌位砸到旁边的牌位又一起跌下桌来,其中一个更是碎成两截儿。

众人听到声响,又亲见这一情景,不禁齐齐变了脸色,怔愣在当场。

梁夫人一见心中也是一惊,值此祭祖之时发生此等变故,必是不吉的,究竟为何,还须回到房中仔细推算。此刻还须稳住场面,勿惹得众人惊慌才好。

她是族中主母,自也是比别人镇定,缓缓说道,“必是擦拭打扫时没有放好,也不必惊慌,待重新规整后再来供奉吧!”说完叫众人暂停摆放祭品,又命伯侄去修整牌位,命仆妇做好其他供奉事宜。

众人见梁夫人神色并无异样,虽内心惶惶,便也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了祠堂。

梁夫人回到房内,命下人不必来伺候,说完便向内室走去。

她从内室中取出一个小小锦盒,又回身坐到书案前,然后小心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三枚发亮的铜钱。

梁夫人双手合十,静默片刻,正待要将铜钱抛出,却听外面有人回报:“夫人,老爷从京中有信来。”说完,便有仆妇转进一封信函。

梁夫人放下铜钱,接过信函,看到信上“夫人亲启”的字样,便知是温少廷的手笔,于是打开信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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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梁氏:

今距卿离京乡居已有六载,又距吾与妻壮年时奉父离乡逾二十载矣。今太子正位东宫,天下太平。吾领钦天监事,身负皇恩未报,须尽忠守职。另近偶获十四年前父心忧事端倪,或有救应……妻绕行青州必有一面之缘,特此盼妻来京一叙。又兼平圭儿妇亦有妊,产期当在仲秋。夫今已鬓发霜浓,儿于技学亦有进益。欲待忧事平,谢却皇事,由吾儿自立。吾与妻或京居或乡居或同游,皆从妻愿,伏唯盼聚。

少廷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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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看过信,沉默良久。遂向门外唤道:“素娥!”

一个年长的仆妇走进门来,“夫人何事吩咐?”

“去把平中请来!”

素娥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温平中正在着请工匠修缮神主牌位,听到梁夫人有请,遂匆匆赶来后堂拜见。

“婶母,神主牌位已在修缮,正欲请示婶母将如何敬启安放。”一见梁氏,温平中赶紧先行禀报。

梁氏回道,“不急。”然后说道:“平中,唤你来是另外有事托付。”

温平中一见不是牌位的事,便不再说话,等着梁夫人说明。

“今刚收到你叔父京中来信,望我去京中一聚。我本欲明年从容入京,但你叔父既有信来,我便想早点动身。”

“婶母,可是京城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想到今日牌位堕地,京中叔父又恰巧来信,温平中心中难免焦急。

梁夫人说道:“平中莫急!京城家中暂无大事。只是你弟妹如今有妊,我也须早些到京方安。”

“另外,”梁夫人又缓缓说道:“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怕是有动了!”

温平中一听,神色不觉肃穆了起来,他直起身形,等着梁夫人继续说下去。

“十四年前,你祖父曾断我温氏一族二十年后必有劫难。只是会当如何却并未说出。两个月前,圣上下旨立三皇子为太子,正位东宫,你叔父掌钦天监事,奉旨观星纳吉。说见我温氏族运亦有变化,所以望我入京同去参详。如今你父也已不在,族中长辈年迈,家中事宜便交由你照管。若有事难决,可差人送信入京。”

闻听此言,温平中赶忙说道,“平中谨遵婶母吩咐!不知婶母准备何时动身?”

梁夫人又道:“你叔父的信一个月前就寄出了,况且太子正位也已两月有余,你叔父定当万分着急。我临行前也有些事需要安排,等出了正月便动身。”

温平中恭谨说道:“时间仓促,婶母怕是要旅途辛苦,侄儿在家定好生看顾。待婶母与叔父见后,如有须侄儿等做的,还请主母来信告知,侄儿等为我温氏一族平安必当尽心竭力。”

梁夫人应道:“必当如此。你去吧!”

温平中应诺一声,两人分别去做入京的准备……

尤嘉蓝站在门口,又扫了一眼空空的室内,房间内的所用之物早已搬空,一晃十三年,终究是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来时孑然一身,走时依然是一只拉杆箱。虽几度有机会留下,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所谓情和爱都是生活的调剂,自己想要的太真挚太纯粹,若不想委屈心,就得选择一个人。

尤嘉蓝将风衣搭在左臂上,伸手带上门,“嘭”地一声,将十几年的光阴关在了身后。

回到父母都在的老家,连从魔都托运回来的行李都没有打开,尤嘉蓝只准备休整几日再出发。因为初初到家,父母与自己之间还有着一息新鲜的和气,时间再久些怕就难于和谐了。尤嘉蓝已经懒得去想这些人之常情,因为想了,便会觉得生活更加没味儿。

尤嘉蓝穿着休闲的衣服,每日在儿时成长的环境中游荡,既孤单又寥落。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早已各奔东西分散在各地,如今看着曾经熟悉的环境,可以造访的,便只有那出门以西的棋山了。

这一日,尤嘉蓝不知何时又来到了山脚,抬头望一眼那层层的石级,山顶之上竟是直插向云霄之中。尤嘉蓝心中好奇,因为棋山只是一片连绵的高丘,山北是常年青翠的松林,山南和山顶都是连绵的衰草,在秋日里就着凉风每每都只会让人感觉萧瑟和一目了然,而今日的棋山却是一片迷雾。

尤嘉蓝沿着石级信步而上,缓缓走入迷雾当中。谁知,穿过迷雾竟是豁然开朗:但见流瀑飞泉,潭深峦高;面水一座山亭,亭柱一副楹联,洋洋洒洒两列大字:万载飞流瀑,千古一局棋。尤嘉蓝扫一眼那周围环绕的奇花异树,不禁赞道:“好一片所在,以前竟不知晓,真真是辜负了!”

与山亭相接处是几片大青石错落相倚,石上一个玄衣黑发、一个白衣白髯的两个老者似在弈棋。尤嘉蓝款款走近,看那棋局,不觉嗤然一笑:“竟也是一盘凡棋!”

“君家如此言笑,怕是日子不怎么如意吧?” 黑发老者抚髯发声。

“这世上哪有个如意事?上位者争名夺利,虚言薄幸;下位者凿山污河,毁猎焚林。做父母的强扭儿女遂己愿;做晚辈的,无所敬畏,不重传承。普通人都淹没在功名利禄和家庭琐事之中,情爱和真心全变成了工具和幌子,有何乐趣可言?!”

“所谓如意不过是一时片刻,或偏废全局时的一息妄念罢了!”尤嘉蓝漂泊多年,积攒的不忿与无奈此刻全都脱口而出。

“哈哈哈”,白髯老者听完却是仰天大笑:“君家,可知是你的心太冷了!”说话间,山林草木、高瀑飞泉,瞬间凝结;奇花异卉,裹冰覆霜,寒意竟直逼到三人座下的青石之上。好一片奇寒!

尤嘉蓝心中诧异,但憋闷许久的话一朝倾吐,只感觉畅快无比,不觉也是一阵畅笑。

“不如我送你一段历程,待归来,看君心如故否?”白髯老者倏然抬手,手中的黑子,骤然而落……尤嘉蓝忽感一阵风云幻变,不觉再向那棋盘看去,却见白棋黑子忽非黑非白,迷雾之间棋局已化作一片混沌,而自己瞬间堕入混沌之中……

尤嘉蓝醒时,不禁讪然而笑:好个梦境!若果真如此便好了,可惜人生没法重来。听得外面鸟叫,心道,人凝神在一处,自会屏蔽其他五感,看来已是叫了好久了,总还是要起的。

尤嘉蓝睁开眼,却见头顶不是雪白的墙壁,而是黑漆漆的斜木横椽,一时间不觉有些惊奇;她上下左右摆摆头,又发现睡的竟是个挂着帷帐的大床,帷帐四角还垂着宝石的珠串,不禁更加纳罕;她用手一划,又感觉被褥触手一片丝滑,暖暖的还有温度,更是一惊:这是哪里?难道依然在梦里?

尤嘉蓝赶紧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却发现眼前的景物依旧未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贴身丝衣,又瞧了瞧身边的绸缎被褥:缓一会儿再睁开眼就对了!在梦中若有了意识,又醒不过来,就设法挣扎!

她蹬了蹬腿,又动了动胳膊,只感觉身上的触感更加真实,不禁彻底清醒:看来这并不是梦!

尤嘉蓝迅速坐起身,察看室内的情况。发现偌大的房间内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光线已是将近中午,床上的帷帐已经被挽起,扎在两侧;不远处是几件古朴的雕花木家具:一套梳妆台,一套桌椅。方桌上放着百宝托盘,托盘内陈列着一套细腻茶盏和一个细小的香炉;梳妆台上是精美的多屉妆盒。

尤嘉蓝看了看床的四周,在床边还有一个水磨石色的琉璃榻和一个高高的三眼烛台,床尾处放着一个高脚几案,上面一个白玉香炉,一盆碧瑶兰花。兰花尚未到花期,花苞细小躲在茎底;叶片弯弯,映着隔窗的微光,甚是雅致。难道是春天时节?尤嘉蓝心中微动。

因为素爱花草,尤嘉蓝稍稍放松,不禁又仔细打量了下一应的陈设。整个室内都由雕花木件隔断,无论是图案抑或做工都是相当精美,而内外之间夜晚挂下帷帐,白日帷帐扎起,笼翠的色泽又清雅又实用,便是影视的布景和仿古也达不到如此地浑然天成。“莫非我也穿越了?”尤嘉蓝心中犹疑。

正打量间,只听见“嘭”地一声,斜对着的雕花木门被左右推开,进来一个手端水盆的粉衣双髻小姑娘。看到尤嘉蓝已经坐起,小姑娘脆生生地说道:“姑娘,您可算醒啦!再不醒我们都得去禀报夫人了,真不知夭夭小姐的酒都是拿什么酿的!下次可不敢喝了,要真喝出毛病来,我们还得吃不了兜着走!”说话间,小姑娘将水盆搁在雕花底座上,回身就去擦桌子和烛台。

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小脸儿,尤嘉蓝觉得有趣儿。

小姑娘**岁的样子,身量还全然没有长开,身形瘦削,皮肤细腻。她一时间摸不清情况,也不开口,只看着小姑娘忙碌。

这时又进来一个绿衣双髻的小姑娘。小姑娘关上门,径直来到床边,对尤嘉蓝说道:“姑娘,我服侍您净面梳洗吧!”说完轻抚着尤嘉蓝的手臂把她扶坐到床边,然后又弯身去帮她套上罗袜和绣鞋。小姑娘的手劲儿和声音一样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她。尤嘉蓝感觉软鞋穿到脚上,凉爽丝滑真实地传来,看来这确实是真的!

尤嘉蓝又悄悄打量眼前的绿衣小姑娘,小姑娘也是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低眉顺目,一举一动都不像粉衣小姑娘的脆爽,而是举止温柔。

因为摸不清头脑,尤嘉蓝也不吭声,只由着两个小姑娘摆布。绿衣小姑娘轻扶着尤嘉蓝来到水盆前,用丝绸湿帕蘸水帮她洗了脸,又换了一条丝帕轻轻按压脸上的水分。尤嘉蓝又配合地洗了双手,然后被她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

小姑娘开始熟练地帮她打扮修饰,帮她梳了头发,细细整理了碎发,然后又拉开桌上褐色的九屉匣挑选首饰。

尤嘉蓝见那屉匣甚有光泽,上面贴的珠贝还闪闪泛着银光,不觉很是惊艳。屉匣打开,里面是按序摆放的钗环和耳饰,小姑娘拿起一个珠串给尤嘉蓝看,尤嘉蓝扫了一眼,看见自己身边的榻上放着一套浅碧色衣裙,便用手一指,拣了个攒珠钗和一对碧玉耳饰。

小姑娘帮尤嘉蓝装扮好,又拿出镜子给她自照,这一照不打紧,尤嘉蓝骤然大惊!

尤嘉蓝轻扶着镜边,发现镜面依稀中竟也是个小孩儿!

“这!这——”

这时,对扇木门被再次推开,一个靛蓝衣裙的中年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就好,你们快帮姑娘装扮好,梁夫人已经到了!正和夫人在前厅叙话,一会儿定会请姑娘过去一见。”说完便走到尤嘉蓝的身边一起扶起尤嘉蓝。

尤嘉蓝犹自未从震惊中恢复,只由着他们几人忙碌,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神色。

粉衣小姑娘听了中年妇人的话,也刚好理罢床铺,便也来到尤嘉蓝身边,和绿衣小姑娘一起服侍她穿衣。

尤嘉蓝贴身的丝衣没有脱,又套上了一身白色中衣,白色纱质底裙,最后才穿上了浅碧色的外裙。两个小姑娘帮她系好带子,又细细整理了裙摆,丝绦上挂了一枚坠饰,便将她推到了墙角的一面镜石前。尤嘉蓝竟没发现室内有这样一块镜石,石头表面凸凹,却光滑无尘,面向尤嘉蓝这一面被磨得光亮,带着十几二十度的仰角,跟穿衣镜一般。

看着中间光亮镜面中的“自己”,尤嘉蓝见到一个窈窕的十来岁女孩,小女孩一身水碧色的衣裙,依稀透出白色的底裙,头上一颗白珠攒着翠叶的珠钗,一对耳饰微微颤动,颇有丰姿。

“姑娘,这一身打扮倒着实好看,只是太素了些!”中年妇人说道。

“你懂什么,这才是姑娘的风采呢!你以为都像您老人家喜欢花花绿绿的?俗气!”粉衣小姑娘嘟嘴俏皮。

“丹柰,就你这嘴巴伶俐!等将来,且有你吃苦的时候!”说完,中年妇人用手一点叫丹柰小姑娘的额头。

“将来?将来我也是跟着姑娘的,在姑娘身边,吃什么我都乐意!”

丹柰嘴巴上很不饶人,绿衣小姑娘却是默不作声,只帮她整理衣袖和裙摆。

尤嘉蓝不想听她们斗嘴,试着开口问道:“这梁夫人是什么人?”

这一问不打紧,自己瞬间又是一怔,因为人变了,声音自然也会变,尤嘉蓝只得暗暗适应。

“当然是替刘大人刘夫人来看望姑娘的梁夫人呐!”丹柰见尤嘉蓝发问,率先回答。

尤嘉蓝一听,这又扯进个刘大人刘夫人,顿时无语。

“听令月姐姐说,梁夫人本是要进京的,是受刘大人刘夫人所托才专程绕道来青州的。”绿衣小姑娘温婉补充。

“这刘家一向和温氏交好,所以梁夫人才不辞辛劳,绕道也肯过来。”中年妇人也补充道。

“温氏?钱嬷嬷你说错话了吧?这梁夫人能来当然应该是刘大人和梁大人交好不是?关个温家什么事!”丹柰很是不解。

“你们年纪小,自然不知。这梁夫人的夫家就是温家啊!如今的钦天监监正温大人正是这梁夫人的夫婿。”

说完,这个钱姓嬷嬷继续解说:“这梁夫人是娘家姓氏。只因她生来一手相术无人能及,少时即闻名乡里,所以大家习惯叫她梁夫人。而这温家世代精研天文历法,自也是佩服这梁夫人的才气,遂聘给了嫡传的温大人。这梁夫人自到了温家,也是极受爱重。听闻这梁夫人竟比这温大人年长足足十二岁呢!”

说完,钱嬷嬷又啧啧赞叹。

尤嘉蓝听了,也不禁感叹,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这财富、才气着实可以抵消这婚龄的落差。而梁夫人既是难得神相,又是远途到此,想来必有缘故。正思忖间,却见又有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恭敬说道:“姑娘,夫人请您去前厅拜见梁夫人。”说完站在几人的面前等着回应。

尤嘉蓝见到一个大丫鬟来唤自己,便知自己即将面对更新的情况。

万丈高楼平地起,真不知改了多少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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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生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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