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结亲之名,托孤之实

周漱玉觉得安若与年岁差林家公子太多,双方并不匹配,当下便皱了眉,对安介山道:“你可别为了同年之宜,就随意定了女儿的终身。到时候非但吴妹妹不依,我也是断然不肯的。”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安介山忙解释道,“人家看中的也不是与儿,是素素。”

“素素?”周漱玉的声音猛然拔高,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素素更不行。”

林家虽然和安家一样人口简单,甚至还不如安家,至少安介山还有一个亲哥哥和两个同祖父的堂兄弟,那林如海可是五服之内再无亲眷了。

也正因如此,周漱玉绝不同意让自家小女儿嫁到林家去。

平民百姓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官宦之家看大夫容易,在京城为官的还能沾一沾圣人的恩典,时不时请个太医来家。

因而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清楚,像林家这种子嗣艰难、数代单传的,多半是家里男人有问题。

像这种人家,择妻的时候比起家世和嫁妆,本就更看重女方的身体是否康健、同辈的兄弟姊妹是否够多。

就算有一代两代看走了眼,总不能次次都看走眼吧?

就算有一个两个心怀妒忌,自己怀不上还不让妾室伺候的主母,总不能个个都如此吧?

若真是如此,林家人代代眼光都不行,那也是活该。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就算是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在自己屋里,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即可,拿出来说总是欠口德。

安介山叹道:“我如何不明白道理?素素是咱们最小的孩子,自幼千娇百宠,全家上下都哄着她一个。

林家人口虽少,却到底是数代列侯之家,连续五代结下的人脉关系不是一般的多。

光是要维持这些关系,就需要损耗大量精力。素素自幼体弱,哪里能操这份心呢?”

周漱玉推了他一下,嗔道:“那你还……哼!”

“我也不想啊。”安介山苦笑,“只是如海兄名为结亲,实为托孤呀。我们俩不但是同科的进士,还一同入的翰林院,彼此性情相投,感情深厚。挚友临终托付,叫我如何张得开嘴拒绝?”

周漱玉吃了一惊:“他不是前年才兼任了扬州的巡盐御史吗?能做这个官儿的,哪个不是圣人心腹?更何况他连任三年,分明简在帝心,如今怎么……”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嘴,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因为,她已经明白了。

去年太子在铁网山趁圣人巡狩时作乱,兵败之后被押解回京,领着全家引火**。老圣人连续受刺激,不慎中风,把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人。

当今圣人虽是宠妃之子,却因年纪轻,刚入朝不久,手中没有半点势力,能坐稳皇位全靠老圣人扶持。

像林如海、安介山这些忠于老圣人的,自然而然就去辅佐新圣人了。

若一直这样下去,权力平稳过渡,无论对百官还是对天下百姓来说,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可天不遂人愿,老圣人退位之后安心修养了半年,身体渐渐好了。当初放权有多痛快,如今想想就有多后悔。

而圣人自登基之后,就直接摸到了实权。一个有实权的天子,号召力是难以想象的。短短半年时间,就迅速有一批人手聚集在了圣人麾下。

一个是其势不倒的衰老虎王,一个是獠牙已露的丛林新主。天生二日,人有二主,最难受的就是原本忠于老圣人,又因老圣人之命诚心辅佐新圣人的这批。

巡盐御史本身品级并不高,但因抓的是一方财权,从来都是由京城高官兼任。

就比如林如海,他的差使是巡盐御史,品级却是正二品的兰台寺大夫。可谓是即有名头,又有实权。

也正因如此,上层权力发生碰撞时,坐在这个职位上的人,便犹如被架上了火板凳,明明火烧火燎难受得不行,还粘连着皮肉轻易甩脱不了。

周漱玉跟随丈夫宦游多年,对官场上的事不说了解十分,也有七八分了。方才是一时没想到,脑子一转过弯来,就立刻明白:林如海命不久矣,只怕是上面的意思。

她立刻由林如海想到了丈夫安介山,两人的履历是一样的,如今林如海成了权力的牺牲品,安介山又岂能独善其身?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脱口而出:“拒绝他,拒绝他,咱们家不能被牵连!”

他们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绝对不能为了安介山的情谊陪葬!

安介山苦笑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若真拒绝了,日后怕是难以在朝堂上立足。”

这件事关系到的是政治信誉,政治信誉影响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连他的儿子甚至孙子都会受牵连。

毕竟,官场上因各自的立场相互抱团扶持,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关键时刻只想金蝉脱壳的人深交。

若是被整个官场排挤,政治生涯就彻底到头了。

周漱玉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双手揉着帕子掩住眉眼,肩头急剧颤抖,只隐约露出一两声抽泣。

她是个顶要强的人,不但把家里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与各家夫人交往,从中搜集整理官场上要紧的信息,她也做得有模有样。

有这么个贤内助在,安介山自觉省了不少的心,在她面前一向忍让,也纵得她越发意气风发,仿佛天塌了在她眼里都不算事。

这样一个人忽然之间因无能为力而痛哭,随便一个知道她性子的也忍不住心生凄然,更何况两人是多年夫妻?

安介山上前搂住妻子,眼眶也渐渐红了,也不知是安抚对方还是安慰自己:“官场上的事,本就风云难定,谁又知道哪片云彩带着雨呢?

从前咱们两家交好,彼此都得了不少便利,那时候哪能想到如今?总不能有好处的时候咱们上赶着,眼见着有了祸事,就忙不迭地往后撤吧?”

有了丈夫的身躯做依靠,周漱玉骤然软了身子,终于哭出了声。安介山一开始还能不住安慰,替她擦眼泪,慢慢的自己也悲从中来,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只听一阵帘子响,有人调侃道:“这是怎么了?两个加起来近百岁的人了,怎么还哭得跟孩子似的?”

夫妻二人慌忙擦了眼泪,扭头一看,却是已经卸了妆的吴姨娘,衣衫穿得并不板正,显然是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

她上前坐在周漱玉身侧,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替她把泪痕擦干。丫鬟小玉早用铜盆打了温水过来,投了手巾。

吴姨娘接过来,把周漱玉脸上的痕迹都擦干净,才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丫鬟去伺候安介山盥洗。

“这些丫头也真是的,这么晚了还惊动你。”周漱玉有些不好意思。

吴姨娘笑道:“姐姐快别这么说,我虽没本事替姐姐分忧,略略宽怀还是可以的。天可怜见的,姐姐是不知道,春柳那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我屋里,直说老爷太太抱在一起哭,她们怕你们伤了身子,却又不敢进来劝解,一个个都没了主意。”

说话间,安介山已经洗了手和脸,对吴姨娘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吴姨娘虽仍不放心,却也只好起身离去。

丫鬟们伺候着夫妻二人脱了衣裳,并排躺在床上,谁都没心思说话。

过了半晌,黑暗中才传来周漱玉的声音:“林家也挺可怜的,当家的男人一去,剩下贾妹妹他们孤儿寡母的……”

后面的话事关自己女儿的终身,周漱玉到底没说出口。但安介山知道,她这是默认了,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他悄悄抓住妻子的手,柔声道:“夫人,我是这样想的。如海兄之所以急着结亲,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后事。咱们两家先交换庚贴,结亲的事且不要声张。

如海一去,贾夫人必然带着儿子投奔母族,正好咱们家也要回京去了。到时候两家都在京城,我把林家哥儿收做弟子,当成亲儿子教养。

等将来两个孩子大了,彼此相处多年,知根知底。若是林家哥儿品学具佳,林家仍有结亲之意,重提此事也不迟。”

若是林家的儿子不成器,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

周漱玉忍不住自嘲:“反正都是要和林家密切往来的,何必再这般掩耳盗铃?”

若是真受了牵连,他们一家子的下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儿女亲事面对家族动荡,简直不值一提。

她又想到贾敏,两家都在京城做翰林时,她们也是极要好的。

说实话,若是林如海没遭难,周漱玉很愿意让自己女儿做贾敏的儿媳妇。

那是个诗酒风流,心性豁达的女子,又不像其母史太君一样重规矩。给贾敏做儿媳,得少受多少磋磨?

罢了,罢了!

周漱玉妥协般地对自己说:有一得必有一失,哪能什么好事都让一家给占全了?

“睡吧。”周漱玉说,“看衙门的邸报,新任布政使明儿就来了,你还有的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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