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乔

周瑜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小乔蹲在地上掬土,衬裙末梢扫在地上,落了水渍,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靛蓝绸袍。

孙策单膝撑地半蹲,脊背挺着笔直,也低着脑袋凑在对面,在地上一通捣鼓,背上还挂着个晃悠的小孩。

孙策捡开锋利的陶片,扔到一边,对小乔朗声说着:“我改日赔你一株。”

乔木将那幽兰的根部用泥土先糊住,摇了摇头。赔给她有何用,她又不是这花的主人。病愈第一天出来干活,就把周瑜最喜欢的兰花给弄死,这口瓷实的锅,孙家兄妹算是帮她坐实了。

责罚倒是不怕,就是乔木良心上有点愧疚,又毁了小公子为数不多喜欢的东西,上次那青釉瓷盏,这次是这盆花。

救命恩人有点好东西,全折她手里了。

孙尚香趴在兄长身后,亮声道:“赔两株!”女公子财大气粗,才不在意这名贵兰草价值几何,反正长兄有的是办法。

乔木略了礼节,安心刨土,任由孙策兄妹在旁边闹腾。孙策性格大方不羁,孙尚香也娇憨可爱,都是将来要成大事的人,没人稀罕刁难她个草芥家奴,还好心替她洗刷这祸。

乔木想着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在匿名论坛水两贴,大篇言说这对江东兄妹的善举。

在床上休息的这段日子,乔木偶尔还会回忆起梦中那双牵引她的手,灵魂深处隐隐松动。余光轻瞥,扫过孙策的侧脸,又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微凉的春风吹拂,这个寒冬要结束了。

周瑜走近,站在三人身后,看着那一地花草残骸,眸光清透,问道:“赔什么?”

乔木的身形一僵,手上动作加快,默默扒了点土,就地“毁尸灭迹”,不想这么早叫周瑜发现摔碎的哪一株。

周瑜注意到地上小乔局促不安的小动作,她像受了惊的雪兔,难得探头,又要被吓得缩回去,不免失笑。

孙策站了起来,一脸坦坦荡荡,替小乔和孙尚香各认了一半错:“瑜,我不小心碰砸了你院里的兰草,明日孙府会送两株过来。”

“不要紧,”周瑜收回目光,嗓音柔缓,不在意地说着,“去年也未开出好颜色,碎了便碎了。”

孙策猜到周瑜大抵不会要他赔,但听到这话,还是明显愣了一下。关于这兰,瑜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株墨兰腊月而开,内敛冷艳。淡墨的清香飘逸,连着数日不败,是从那雪山深处得来的,深得周瑜喜欢,年末还专门约他来赏看。

瑜生性清高疏离,很少表达喜好,孙策从未见过其这么在意一物,这墨兰成了特例之一,现在怎么搞得像是他多了一段记忆似的。

孙策本想问两句,但看到蹲在地上的小乔听了周瑜的话后,那往背后掩藏的动作撤回了部分,紧握的手都松开了些,一下子顿悟过来。

“好……”孙策看着碎陶片,顺着周瑜的话若有所思道,“想来今年你能得到更钟意的。”

乔木指间握着那幽兰,认真垂思。过了整整一个冬季,花都谢了,还余香馥郁。虽然没开出好颜色,但品相肯定不差,这么个下场好像有点可惜。

上边打着哑谜,下头是个真哑巴。全场就孙尚香不在乎这个兰花,那个兰花,蹦跳来到乔木身边,光顾着询问道:“小乔,我赠你的簪子呢?”

乔木因成了侍女,挽起发髻,已是端正的少女模样。但发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头柔顺青丝,没有那簪子的影子。

那可是女公子最喜欢的一支簪子。

乔木满手泥土,不好随意挥动,就在地上匆匆写了个“屋”字。那金簪醒目,她肯定不会自找麻烦带出来招摇,好好地将其收纳在屋子里。

孙尚香看着小乔在地上涂画,却是辨认不出。她一贯爱跟夫子对着干,比起这些板正的字符,更乐意去练武场看拳脚切磋,弯弓舞剑。

正是大字不识的好年龄。

所以就歪着脑袋,安静了下来。

孙策见小妹这看不懂,还要努力看的样子,不由笑出声,带着少年独有的愉悦畅洒脱,出言道:“某人现在后悔没有多认两个字了。”

孙尚香的脸有些发红,嘴硬道:“谁说我不认识的?不就是,不就是丢了嘛,小乔,我改日再送你两支。”

孙策调笑的话到了嘴边:“你……”这两字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阿香能够一本正经地胡诌,还不带心虚的。

但话语霎那戛然而止。

原跟空气一样没有存在感的小乔,听见孙尚香的话,垂眸轻笑,黑瞳光泽绰约,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连带着苍白瘦削的脸都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孙策望着,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摸了摸高挺的鼻翼,遮掩着错开了目光。

美人在骨不在皮,就算瘦削单薄,小乔也出落得标志出尘,容貌昳丽。虽说王公贵女也能有这样姣好的颜色,但就是有哪处不一样。

那双秋眸凝望时,会觉得里面蕴着千言万语。就好像她不属于这里一样,超脱凡尘,似近既远。

孙策自觉失态,想旁顾左右,却看到周瑜的目光还停留在小乔那,浅眸寂静,从容无声。

他垂下手,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次是真懂了。

今日孙尚香因为不识字,长兄不仅不帮忙翻译,还幸灾乐祸,没办法跟小乔交流。赌起气来,决定回去就去好好读这劳什子的书。

走前孙尚香拽了拽孙策的袖子,想要长兄帮她跟周瑜说一下那件事。

但是孙策来的路上答应得好好的,最后却对她的这个请求视而不见,只字不提。像是忘记了,跟周瑜说着无关紧要的旁事,还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先去一边玩。

孙尚香的疑惑一路憋到了马车上,等驶离周府,就挤到孙策身边,娇蛮问道:“大哥,不是说好帮我向瑜哥哥将小乔要过来吗?”

孙尚香觉得身边的家奴都不如小乔贴心忠心,瑜哥哥疼她,要个家奴过来不是大事,她也会备礼来感谢,就差孙策帮她开口了。

孙策的笑容依旧轻松,他单手撩开帘子,偏头出去看窗外错落的绿意,雪融春至,春江水暖,江南独有的好风光,闲适道:“不要让瑜为难。”

“啊?”孙尚香不理解,喃喃道,“瑜哥哥也喜欢小乔吗?”

稚子用词总是很重,喜欢与不喜欢,色彩分明。

帘隙的光映在侧颜,勾勒出孙策清晰的轮廓。他眼神平静,贵气慵懒,竹帘在他的手中晃动,像春风牵动水波,启唇道:“小孩不用管。”

孙尚香一下子将身子拉走,坐远了去,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满。但她知道孙策并没否认她的话,变相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孙尚香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君子不夺人所好,暗戳戳将计划搁置。心里却是下定了决心,等没人喜欢小乔了,她再将人讨要过来。

···

乔木将那不要的幽兰残骸拿回了居所,周瑜说可以扔了,无需忧心,但她还是想抢救一下。

根系扯断,主枝零碎,这一摔给这娇贵的花摔了个大残,肉眼可见地蔫了,叶片上还嘀嗒落水。

乔木用蹩脚的技术修剪断根,换了个主人家不要的陶盆盛着,重新掩了新土,放在了房间内能照到太阳的那个角落。

能不能活全靠造化。

乔木蹲在这墨兰附近,青丝飘动,似在思考,拨了拨叶片,水珠从叶尖滚落。

过了今天,就是她来这的第五年。

前世种种,云雾迷蒙。

像她这样的人,在东汉末年,五年起始,第一次拥有了两件私产——一根金簪,一株破兰。

也算是进步了。

这次乔木没沉溺太久,耳边又响起方才周瑜的话,

芝兰玉树的长公子,总是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身段风雅地站在前方,语气平静:“小乔,你想去孙府吗?”

他问话的姿态并不高高在上,而是平视着面前的人,给予尊重。

别人叫她小乔,乔木都没什么感觉,但周瑜唤她这个名字时,还是觉得违和别扭。要是哪天孙策叫她大乔,估计也是同样的悚人效果。

乔木洗净的手背在身后,谦卑恭敬地盯看着地面,揣度起周瑜的言下之意。

应该是孙尚香在向周府要人,乔木猜测。那小丫头重情重义,不然不会又是赠礼,又是来亲自探望。

孙府也行,孙权在那呢,从现实的角度来看,那边更合适。

可以去。

乔木心中这么想着,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点头表示。但想去跟可以去的意境相差甚远,不太稳妥,她不认为这个选择权在她手里。

所以乔木就抬起自己的袖口,在上面虚空勾勒了一个“可”字。

周瑜看着乔木手间动作,玉颜润泽,眸子炯朗,低声言语:“嗯,我知道了,你不想去。”

乔木呆住,手指顿了顿,她也没写成“否”,莫非周瑜看错了。于是试探着换了个字,缓笔描了个“好”字。

周瑜是在看她书写不错,说出的话又截然相反:“好,我今后替你向阿香回绝,你安心留在这即可,不会有人违背你的意愿。”

乔木:?

上次跟周瑜交流时,他不是还识字吗,怎么现在跟孙尚香一样,看到字就胡编乱诌。

但周瑜看着并无异样,皎明幽静,镇定自若,笑容漂亮清朗。乔木盯着自己的袖子看了半晌,怪事了,一觉起来,天底下所有人的文化水平倒退了2000年。

但乔木无法表达质疑,怀揣着糊涂,最后老实地低首认下了。

孙府可以,周府也行,她不纠结这个。

离开前,着雪白锦袍的周瑜,皎月明洁,清逸贵气地叫住了乔木,又重复问了一次:“小乔,留在这里可好?”

乔木回眸,潦草点了点脑袋。既然应下,肯定不改了,就是后面两个字怎么听着挺耳熟的。

阿香:这一等就是一辈子。[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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