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在马背上颠簸醒来时,脑袋倒悬对着地面,大脑充血,胳膊硌在马鞍上,一片青紫,比晕车还难受万倍。
这群刺客抓人没有点眼力见,选错了对象不说,还这般对待人质,将她丢在马背上像死物一样摁着。乔木尽力将幼小的孙尚香拢了过来,护在怀下。
回想方才,短瞬间发生了太多事。周瑜和孙策各去制那发狂的马,孙权倒在一旁。刚才那一扑有点重,乔木怕孙尚香受了伤,就地检查起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幸亏泥地里没有碎石,只是衣服脏了,人无大碍。乔木拍了拍小姑娘的裙角,想带她去同孙权汇合。还未起身,身后就多出几道鬼魅身影,将她打晕了过去。孙尚香看着瘫软倒地的乔木,焦急欲呼喊,话未出口,又被布巾捂住口鼻迷晕。
刺客将二人掳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马匹旁边,借着马声混乱的嘶鸣,避开了周瑜和孙策的视线,掳走了他们真正的目标。
乔木在这阵晕眩里受了一番罪,穿越后的第一次出门,就遇到这种糟心事。她都要怀疑,这个运气是不是祖坟那边出了问题,两世都落不成一件好事。
这群刺客并不打算杀了孙氏兄妹,而是大费周章,宁可损失三十余人也要将人掠走,想必是要将她们藏到隐蔽的地方,持作人质。来跟孙策,又或许是孙坚,来谈条件,乔木猜测。
孙家肯定会派人来营救孙尚香,但要是在之前,她被人发现不是孙权,估计就很难活着回去了。乔木倒栽着,脑袋沉重,耳鸣疯狂发作,也还在费尽心力思考自救之道。
不过富贵险中求,今日若是能将孙尚香平安带回,孙家应该会眷顾她两分,这何尝不是机遇。
刺客马蹄扬雪,带着他们奔袭数里,地上的雪痕凌乱。
乔木趁着骑马的刺客没注意,解开了孙尚香的发间的绸带,强行将那发绳断成了数截,沿路洒落。她的物品无价值,孙策等人不一定认得,孙尚香的或许还有机会。
只是跑动的风太大,不知等救援赶来时,那小路上还能留下多少零碎绸缎,唯盼得这雪痕能再晚一些消融。乔木不敢冒这个险,不惜代价也要多留些记号。
那黑衣刺客留意到马背后有了动静,给马狠抽了一记,加快了速度,警告道:“不想死就别动。”
乔木探伸半边身子,又匍匐下来,没敢再有动作。月色下的雪地沉陷浅蓝,在马蹄踪迹要汇入大道之前,血珠宛似细碎的红玛瑙,滚落在雪域之中。
乔木的掌心是半柄悄然刺入掌心的枯枝,她面无表情地垂下手,任手中血流淌蜿蜒。
她今夜便是要赌。
赌死之前是生。
大路小路交错,印迹时深时浅。孙策沿路赶来时,看到了孙尚香的发带,已是心气浮躁。又看到那溅落的血珠,冷冽的空气在肺里凝滞,森冷的煞气翻涌。
今夜非要撕碎了这群人不可。
马又在夜里跑了半晌,看样子是要跑出这舒县,让后面的人彻底追不上。
乔木眼睁睁看着她的手发青发紫,原本还觉呼啸刺骨的冷风变得暖和起来。低温的身躯颤栗,心跳声越来越紊乱,呼吸也急促不堪,好像又回到了那日冰湖之下。
粗喘的呼吸引起了前边骑马人的警觉,回头查巡了一眼,这一眼就吓得够呛。
领头的刺客正按照雇主吩咐,将孙家兄妹运到指定地点关押,突然听到下属在后面急切喊道:“大人,人好像快冻死了。”
刺客头目不得不勒马过来查看,见到这面白如纸,要断了气的乔木,也是大惊失色。这孙家长公子是出了名的骁勇,怎么孙家二公子是个身体孱弱的废物,连这点寒风都受不住,跟他的父兄也差太远了。
雇主发话一定要活的,死了一个都不好办,今夜怕是不能继续赶路了。
刺客头子记得前方雪境深处有一处废庙,来时路上在那里停歇过。咬牙道:“就近找个地方先歇一会,不能让人死了。”
原计划行的百里路,因为乔木的搅和,才行了不到一半。
这群刺客不耐地将乔木和她怀下的孙尚香打包丢进了破庙里,还得为她们生火。乔木手上的伤口很隐蔽,那枯枝早在意识模糊之前就丢掉了,双拳攥紧,血液干涸凝结。
刺客头子派一人去前方多找些增援,这一趟如预料中损失惨重。再遣两人回守后方,要是发现孙家人追来了,就赶紧过来通风报信。这破庙狭小,人质又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他和另外一人看守就够了。
荒凉寺庙四面漏风,梁柱被积雪压得松垮,佛像面容模糊空洞,厚重灰尘飘浮在凝滞浑浊的空气中,冷清残败。
火光悠悠升起,干木噼里炸裂,燎到了火前人影。乔木嘴唇发白,生气黯淡,形同鬼魅,像一具行尸走肉。火与白交织,场面诡异。
就连那留下的刺客都忍不住担忧问道:“老大,人还能活吗?”
刺客头子站在那门槛处,心烦意乱地囔道:“这谁知道。”那个更小的女公子都没事,大的反而出了事,这事不邪门吗?
“你去外面打点水来。”到底是怕人连今夜都熬不过,刺客叮嘱手下道。
雪水融化,壶在火边传了余热。刺客扼住乔木,将那温水强行灌下。水过喉,连声的咳嗽起,她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见人睁开了眼,凶神恶煞,满脸络腮的黑衣刺客总算觉得没有白忙活。想将剩下的水全部喂下,让这孙家二公子再缓缓就启程。这毕竟还是孙周两家的地盘,不宜久留。
忽然,一抹浅粉冲过来,直接将那壶打翻在地,气鼓鼓地挡在乔木身前。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怒气,声音清脆又坚定:“你们做什么?”
孙尚香刚过了药劲从地上转醒,一睁眼就和庙里大佛空洞威严的双眸对上,她没有哭闹,而是冷静观察周边情况,她可不是娇滴滴只会哭的女公子。
这庙里一共两人,一人背对着她们站在门槛处,提防地看着来路。一人站在火边,拿着壶往乔木口中灌。孙尚香以为他们要杀人了,就气鼓鼓地冲过来将那壶打翻,人形虽小,站得笔直。
那花了好一会才弄热的温水,被这孙家小女一手掀翻。刺客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他要死了,你没看到?”
听到人要死了,孙尚香的眼眸带了火焰,急忙看向乔木。刺客确实没有骗人,她虽然小,但是见过那么多死人,分得清要死要活。
孙尚香见他们把方才还好好的乔木,弄成这样了,也是怒不可遏。
孙尚香性子刚烈,小小年纪骂起人来的词汇都不带重复的,一顿输出,让那本来就担惊受怕的刺客,脸都铁青,眼睛冒火。
他们不是死士,只是被人花钱雇来的刺客,当然知道行动失败会落了个什么下场。江东孙家睚眦必报,不用这小丫头片子一次次强调。
失血过多的乔木身体虚弱,眼睛充血发红,嘴唇干裂在温水的滋润下也没有好转,几乎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但脑中的警报拉响,她发觉了氛围的变幻,连那站在庙外的男人,眼神都如钉子般钉了过来。
乔木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爬起,将人揽到臂弯下,牢牢护住,又轻掩住孙尚香的嘴。
祸从口出,她不愿孙尚香负气折在这里,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孙尚香鼻尖闻到了乔木手上的血腥气,她的眼珠向下转了一圈,看到暗红色的血痂僵硬凝固,浅薄的一层依附,青紫侵蚀整只手,这是新多出来的伤口,像是在放血。
孙尚香想到了什么,眼圈发红,忍着那刺腥的血味,乖乖缩在了乔木怀里。
那刺客见这孙家小女不再挑衅,摁下杀意,不跟无知小儿计较。这大的虽然弱不禁风,也算识趣。
黑脸冷哼后,门外的刺客将目光从那只捂嘴的手上挪移开,这孙家二公子的手也生得娇细,像个女子一样。手背上的皮肤干裂,指节发红,疮口未完全痊愈,离奇的是,那指甲都劈裂了,是家奴才会有的手。
这个想法进入脑海后,刺客头目脸色骤然一变,再看向这人的衣着,根本就不是世家公子的打扮。两三步大跨了进来,猛地一把抓住乔木的头发,逼迫她抬头。
刺痛感蔓延,头发散落,强烈的拉力让乔木有了不好的预感。
刺客气压低沉,愤懑不堪。这人脖子下没有喉结,五官样貌细看之下,分明就是个女奴,根本不是那孙家二公子。
被耍了。
孙尚香见刺客又来刁难乔木,站起来欲维护,直接被单手掀翻了出去。刺客头目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孙尚香,让她滚远一点,后发觉这女公子嘴边四周是一圈血迹,捉起乔木的手一看,上面是个新鲜的窟窿。
好好好,主仆二人齐心,让他们抓错了人,再有意延误时间,这一路上又以血为引,不知道留了多少记号。
一想到孙策那战神临世,邪性如狼的睥睨双眸。刺客二人就胆寒欲裂,想必孙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既然他们活不了,那就都别活了。拿钱买命不成,让这孙家的女公子跟他们陪葬,也算是天地不薄。
当然,这个贱奴更是该死。
高大魁梧的蒙面刺客将面罩拉下,目眦尽裂,就这拖拽的姿势,将乔木往那火堆里压去。
火舌席卷,张口将头发吞噬,化作灰烬吐出。皮肉在接近熔化时,钝感麻痹着痛觉的传导,灼热跟苦寒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乔木直视着火光,觉得生死之前的本能挣扎已经没意义了,想起了前世的一些零星小事。
青桦树下的光圈斑驳,海水咸湿扑鼻。成堆的课本试卷垒在手边,繁复的数字在黑暗中的屏幕跳跃。母亲在向年幼的她招手,争吵谩骂不绝,数不尽的告别。
她这胡乱仓促的一生,好像做的所有决定都是错的,努力过的事总是徒劳。
乔木闭上了眼,心中悲观哀凉。
其实挺无所谓的,她身如草木浮萍,活在哪一世哪一时,都是这个鬼样子。就希望她死后,孙尚香能得救,她还挺喜欢这小丫头的。
孙尚香看着那扑面冲起的火光,这才发出了今天的爆哭:“我要让阿兄把你们都杀了,全给剁碎了喂鱼。”
“是吗?”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前者癫狂惊惧,愤恨恼怒,后者带着少年积蓄萌发的意气,清亮有力。
荒芜破庙门板摇晃,嘎吱作响,带来阴风血气。
玄衣墨发的公子提剑站在庙外,瞳如点漆,轻狂凛然,衣袂上的鲜血滴落在地,肃杀之气凌厉寒冷。
刺客呼吸一窒,全然魂飞魄散,那雪地里赫然是他们同伴的头颅。而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孙策就持剑跃到了他们身前。
手里一空,即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已经到了孙策怀里。
火星四溅,烧焦的味道还是传来,燃烧的火焰压低,扭曲跳跃起来。刺客呆愣地低头,就看见里面的半截胳膊,不留情地被火堆吞噬。惨叫起伏,血喷了一地。
孙尚香哭得抽噎,这会看到大哥如天神降世,一脸委屈地扑过来,抱住了孙策的大腿。
孙策见阿香平安无事,那血不是她的,心总算安稳放了回去。他用手抚灭那攀延到怀里人发丝上的焰火,看到这张脸时,手中的动作一滞,惊喜道:“是你!”
乔木紧锁着眉头抬眼,就撞入孙策奕奕有神的星眸中。他鬓边带着汗,额前的碎发轻飞,俊逸英气,熠熠生辉,耀眼好看极了。
乔木迟钝想着,不是她,还能是谁,难道还有第三个人被抓了过来吗?
孙策漆黑眼眸,光彩四溢。他无暇解释,余光看见了从后面突袭的刺客,便先将乔木的脑袋捂下,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噙笑,侧身带着乔木避过。
剑花行云流水挽过,破空声起,迅捷如风,毫无破绽。
孙策对着身边的孙尚香,字字铿锵道:“阿香,躲好,看我带你们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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