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孰谓善,孰谓恶

“哟,”蒋岌薪立马露出了奸商般的笑,眼里仿佛只有男子肩上那个“棱角分明”的包裹,“这次的可是大生意,连‘定金’都非同一般呐,不知是何方大人?”

青衣人摇了摇头,直接只说这单“生意”的内容:“要杀本城那位赵员外。”

蒋岌薪一会儿掏耳朵一会儿抠手,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唉呀,咱期和可有两位‘赵员外’啊,一位是正儿八经当过员外郎的,为人和善,常常散财施粥救济穷苦人家;另一位嘛,曾在县衙当过典使,顶着这不入流的名头巧取豪夺,成为了一方‘员外’。所以,你说的是哪位?”

“抱歉季先生,鄙人没说清楚。是后者。”

“唉~有些日子不见了,就没些长进?这自称‘鄙人’的毛病怎么就没一丝好转呢。”用极不耐烦的口吻说完,蒋岌薪站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踱了几步,似在思索着什么,“啊……这后者嘛,人生一好就是女人,听说每天不是来往于玉春楼和千红苑,就是在街头巷尾的无名窑子里流连忘返。”说着,他指了指“定金”,“他是哪儿得罪怎么尊贵的客人?”

“他爱好可广,女人是第一,但并非唯一。他在留香阁吃喝,乘酒性冒犯了这位客人的爱妾。”

“哦,”蒋岌薪点了点头,嗓子里轻促地发出讥讽一笑,“呵,那想他驾鹤西去的人,怕是远不止这一个?”

“是,这位客人几乎访遍了他所有仇家。众人搜集各方消息,最终寻到了我这儿。”

蒋岌薪依旧玩世不恭地在屋内踱着步,时不时发出的轻笑莫名令人心头发颤、寒毛倒竖,“行,我晓得了。——这位赵‘员外’,有几个孩子?”

“能为外人道的,只有那对嫡出的儿女,至于暗地里的,不得而知。他对儿子十分疼爱,但对女儿……平日酗酒过后,只要见到她们娘儿俩,就必定拳脚相向,姑娘年方十六,经年已是被他重伤至残疾,有这爹,远不如没有;您也放心,这位客人并不图财,生意成后,赵的家财绝一分不少,全归他们娘仨儿”

青衣人仿佛十分了解季先生所关心的重点,直接将关键地方一次性说完。蒋岌薪一边听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走到靠墙的多宝格前,从形制繁多的各类器物中,挑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诶~难得你记得我之所忌。呵呵,这就是我喜欢和熟人做生意的原因啊,能省不少唾沫。”

青衣人上前想要接过瓷瓶,他却倏地将手收了回去:“虽如此说,但我今后却是再也不想在此等境况下见到你。”

听言,对方一顿,伸出的手随即垂了下来,眼里浮现些许悲哀,“是,季先生早提点过我,别再干这见不得光的勾当,可怪韬然无用,难以正道维持一家生计……”

蒋岌薪不耐烦地别过头,重重呼出一口气,“你为人刚直,刻苦勤奋,入瑶光台修习了仅短短三年,便不论轻功还是灵力,皆高于同侪数节。本是前途无量,却因你母亲的病,为那碎银几两,半道而废,以至如今走上了这么一条路……当然,前半段无可厚非,但后半段,你也问心无愧?”

韬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蒋岌薪掂着手中的瓷瓶,继续说:“那些穷苦残疾之人,都在拼命以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自力更生,何况你这种手脚都全乎着的聪明人?”他走到韬然身侧,用拳头杵了一下他的肩膀,夸张责怪:“你母亲的病并非不治之症,何苦花重金去请外面那些杀鸡爱用屠龙刀,唯利是图的庸医!是信不过我,还是怎地呀?”

韬然忽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不知是诧异还是惊喜:“昨日去看我娘的真的是您!您怎知我娘爱吃桂荣斋的茯苓饼?……我、我是不想再欠您人情了。您说那些人‘杀鸡爱用屠龙刀’,是什么意思啊?”

蒋岌薪干咳一声,挠了挠后脑勺,又神游似的踱起步来,“嗯,正巧路过,灵光一闪想当个不速之客,看看你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毕竟不设防,才是最真实的,可没想到你连中秋都忙着呢。”

听见蒋岌薪突然用上的讽刺语气,韬然即显得有些窘迫,仿佛一个犯错的孩子遭到了长辈严厉的训斥。

“那茯苓饼嘛,也是恰好刚买的,我怎会晓得你你爱吃那个,又没听你说过。杀鸡用屠龙刀,是指那些庸医完全不管是否对症,专开那些贵重的药,且自抬诊金,以至高得没边儿。”

说完,蒋岌薪回过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收起了方才刁钻高傲的姿态,“明儿起,我要见你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我这普济医馆,带着你娘啊。看相识多年的份上,只算你药费,先说,我这儿的药可比别地儿贵,毕竟都是道地的,炮制也绝不偷工减料~”

韬然一声不吭,只有些无措地盯着他,眼神极为复杂,似混合着不解、感叹、感激,甚至是崇拜……

“噫,别这么瞅着我,搞得我死了似的。”蒋岌薪嫌弃地一挥手,转身坐回了躺椅上,“还有你弟,昨儿我去时就出来招待了一下,给我倒了茶便立马又钻回房里去了,我听他在读一些官学必背的诗、典等,你娘说,他立志要考取功名?”

韬然轻轻一笑,颇觉欣慰,却也掺杂些许苦涩,“是,我这弟弟,可比我有出息多了。”

“嗯~”蒋岌薪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晓得就好,你弟的志向,远比你要高明、清醒。那个,我记得我有几本书,都是有关那些所谓经典的注释、按语之类,该对他有所助益,唉,就是不知在那个墙角积灰呢,等我找着,你带他过来挑挑。”说着,他手中药瓶抛给对面那人,换上了命令的口吻,“从明儿起啊,带你娘来,我给她看,内外同治,好得快。”

“……多谢季先生。”韬然解开面罩,沧桑疲惫的双眼下,是一张少年青涩的脸。他语音微颤,向那位“魔鬼大人”拱手长揖,“韬然此生,定结草衔环相报。”

然而蒋岌薪却毫不领情,甚至摇头发出了轻蔑的咋舌声:“啧啧啧,你这小子,才是多少有点大病。就只想得到自己欠别人多少?呵,但可知你又欠了自己多少?想回报别人,麻烦先补偿好自己吧——也是明天开始啊,去找一份自己喜欢的、正经的活计。”

“先生,那您呢?”少年怅然地看着他,声色满是关切与担忧,“您口口声声说这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为什么自己却不收手呢,当初也是您说,这只杀恶人,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先生,你也是好人……”

“得得得!”蒋岌薪倏地站起身,打断他的话。“唉,人家是见贤思齐,你呢?见我这种人也思齐啊!?虽然除掉的都是一些无药可救、祸国殃民的渣滓,但怎么说也是杀生,我这孤家寡人的,恶报啥的最多就自己受着,可你不一样,万一哪天疏忽,被官府请上门去,就这没财没权的,老天都还没来得及罚你,你恐怕已在那‘明堂’上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先生,话不能怎么说,还有很多人等着你治病救命呢,不如你也别——”

“我你就别管啦,”蒋岌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娘亲和弟弟还不够你操心的?我自有我的缘由,但不能再拉上你一起作孽。——好啦好啦,说正事儿,那个赵员外不是每日都沉迷于那烟花之地嘛,一把年纪还能久战不衰,绝不得不靠那些药性峻烈的‘房中药’,你只要在其中添上我给你的这一味,保管让他□□,最终‘如愿’。”

听他在语气中故意带上了十足的险恶,一字一顿说着那些关键词,再配合那在烛光映照下愈显狰狞恐怖的魔鬼面具,韬然虽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场景,可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您、您是说,将其做、做成‘房劳致死’?”

蒋岌薪点点头。“这是最后一次,此后要让我得知你还没个正形,我就请你娘亲代我劝你。”

韬然随即现出似被戳了软肋的表情,“找人死穴,您可确实够准的……”

“咕哝啥呢?”

“没、没!”韬然将手中包裹递上前,“先生,这你先收着吧,我一上手就觉着不是什么便宜物什。”

“呵,做的什么简单事儿?你见过哪位‘客人’给我的是便宜东西?”蒋岌薪伸手接过,动作就像拎着刚从市场买回的萝卜白菜。“行嘞,你赶紧走吧。”

韬然答应着,迈开的脚步却突然一僵,接着有些犹豫地回过头:“……先生,你就别再就自己扮得这样凶神恶煞了,不然做那么多好事,也少有人真正感谢你。”

“哎呀我天,好像你见我做过多少好事儿似的。”蒋岌薪故作惊异。“给你个忠告吧,不知感恩的人,即使帮他的是神仙,他也是转头就‘忘’了的。”说完,他顺手打开包裹,面具下的脸却随之猛地一沉。

“定金”是一尊昂首振翅的粉玉朱雀,雕刻得精致传神,每根翎羽栩栩如生;玉质细腻温润,其上散布如缕缕轻烟般的纹路——这种玉,名为“烟珃”。他转过头,声音近似嘶喊“……谁?这是谁给的!”

韬然被吓得后退两步,一瞬间差点用上了真气护体,“我我我我没见到他本人,是家仆给我的!”他咽了口唾沫,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先生,我只知那人是本地的官绅,您若需要,我去给你探探其底细?”

“啊,不用不用。嗐!谁晓得我这脑子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呢……”蒋岌薪恢复清醒,发现自己竟将那少年唬得连脸色都变了,“抱歉抱歉啊。”语气却并无丝毫诚意,“都让你赶紧走了……”他忽然仰起头,似吸了一下鼻子,“你窗又忘关了,待会儿什么飞的爬的都得进来!唉,还好是最后一次,快走走走走!”

可临走时,韬然又仿佛依依不舍地回过身,向他道:“先生,那个,我觉着这玉雕也许并无特殊的寓意,好多玉器店都有这式儿,是近日才风靡的东西。”

蒋岌薪点点头,同时不耐烦地摆手,下了最后的逐客令。

天窗一关上,他就像已忍耐许久,终于坚持不住,将面具摘下扔在了地上,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蜷起身子大口喘着粗气。片刻后,随着那压榨性的疼痛消退,一道蛇影显映在了他左眼的瞳孔之中,慵懒吐信:“嘶——季先生今晚,可是又做了件大善事啊~”

蒋岌薪咬着牙支起上半身,从□□到神志,拼命与那股邪力抗衡,“怎么,我不是照你的意思,用毒杀人呢吗?哦——那确是件能让我自己‘延寿’的好事儿。”

“呵,哈哈哈哈哈……”蛇影突然夸张地仰首甩尾,笑得不可开交,“是啊,是听我的话,用毒帮那些人提前脱离人世苦海了,而且还顺便为民除了害、顺便赚了能让这破医馆撑下去的钱财,医馆撑下去,才好接着治病救人……呀,季先生,好算盘~”

蒋岌薪讥冷一笑,“要是没这‘破医馆’啊,我如今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您还能在这儿安安稳稳地蚕食我的真气,以待有朝一日‘接管’这副身子吗?”

虺虿蔑然轻哼:“我可真好奇,这不足三尺的玉雕到底是让你想起了什么,大喜大悲的,竟将我都给吵醒了。这么多年,季先生何种珍宝不曾见过?”

蒋岌薪毫不避讳地捧着那尊朱雀,将其放在了多宝格的最顶端,“原来您还是没点长进,仍连我的记忆都无法窥探分毫,要想吞噬我的灵魂,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虺虿突然发力,一阵恐怖的濒死感瞬间从胸口蔓延至蒋岌薪全身,便听那阴森无情的字句在脑海中扩散、回荡:“再一次忠告,对我放尊重点,更别想着要‘金盆洗手’,若没有那些人的灵魂替补,你的灵魂,早已被我吃干抹净!”

蛇影退散,蒋岌薪重重地松了口气,仿佛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突然被搬开,又像溺水的人终于挣扎上了岸。他坐在地上,浑身瘫软,一道亲切的话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最喜欢朱雀了,多漂亮,而且连凤凰都是她的孩子呢!”“南方属火,正好我五行缺火,我就要这朱雀坠子嘛,哥~哼,你不给买,师父也会给我买的!”……

他无力地抬起头,看向那仿佛将要起飞的“陵光神君(朱雀)”,自讽苦笑:“……烟珃朱雀,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巧合?呵,看来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提醒这也该是我的最后一次了。……阿境,你个脓包!回期和看看,难不成还能要你命吗?哪怕不是来看我的,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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