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照射到最高那枝树梢上的时候,叶牧在林间升起了篝火。
这里是位于七杀殿西侧那座大山的山腰处,密林遮天,附近有清溪流过。逐风和储备粮待在小溪旁,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丛半人高的蒲草。
自从知道了坐骑们确实有了灵智,他就不再特意拴着它们,而是放出后让它们在近处自行觅食。
叶苍拎着几只剥皮洗净的兔子走过来,递给叶牧,问:
“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放下手中的匕首,叶牧接过兔子,串上削好的树枝,架到了火上。他不时翻动下手中的树枝让兔子受热更均匀,一边抬起头看向叶苍,开了口:
“暂时在这里待上一两天,然后咱们沿江向西走看看情形。”
妖魔们的栖息地,是位处神州东南方的大片荒原,穷山恶水,气候恶劣万分。而此次,他们也正是攻破了神州的东南门户——长宁关,由此长驱直入中原大地。
根据最初在军中得来的消息推算,妖魔入关至今不足一月,它们的势力未必能如此快地延伸至西南地区。
只是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绕过长益城寻到位置隐秘的七杀殿,如何攻陷了机关重重迷阵一般的山中洞窟,而大费这一番周折的目的又是什么。
思绪一闪而过,他示意了一下篝火对面的位置,说:
“苍儿,坐,咱们聊聊。”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后,叶苍盘膝坐了下来,将手凑近火堆烤着,和明亮的火焰同样颜色的眼睛望过来,声音爽朗:
“好啊,爹想聊什么?”
……被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人,这样面对面地唤作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按下这种怪异的感觉,叶牧问:“昨天咱们到了那个洞窟后,发生了什么?我似乎听到你在喊我,但见不到人。你又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候啊,”叶苍露出了很无奈的表情,“我当时在池子底下,难怪爹你看不到。那下头有个房间,我睁开眼就被关在里面了,能看到上面的情形,但是动也动不了。”他耸耸肩,“可把我急坏了,爹你走了好一会之后,我突然能动了,就赶快出来找你。”
“至于样子——”他收回烤火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睁大了眼,“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爹不喜欢?”
依稀可见彼时少年的稚气。
当真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后,叶牧认真道:
“不是不喜欢,你能确定现在这样对身体无害的话,就没问题。”
叶苍,活着的,完整健康的。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长得稍微比他爹帅一点之类的,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闻言放下心来,露出笑容,叶苍说:“这个爹放心,没关系的。”
兔子很肥,在火上烤得吱吱流油,香气逐渐散发出来。从怀中摸出小袋的盐巴,细细撒上,又翻动了一下树枝后,叶牧再次开口:
“那么,你在池子附近见没见过一个紫色眼睛的妖魔?皮肤应该很白。”
“紫眼睛,白皮肤?”叶苍凝神想了想,肯定地回答说,“没见过。”
如此说来,倒是他当时想岔了。叶牧在心中默默划掉了寻隙重回洞窟搜捕那只妖魔的计划。
“另外,”顿了顿,将烤熟的兔子从火上移开,他抬起眼,“苍儿,后来在洞窟里复活的那些尸体,和你有关吗?”
从洞窟中出来的路途太过顺利,即使是在一些他认为极有可能暴露行藏的地点,那些七杀殿影卫也依旧对他们视若无睹。这不得不让他联想到,遇到叶苍前那一段平静得诡异的路途。
“啊啊,爹说那个啊。”叶苍笑起来,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毫不在意地说:
“那些家伙是我叫起来帮忙的。”
说着他接过叶牧递出的兔子,撕下兔腿吹了吹,大口咬下,嚼了嚼咽下去,这才抬起头继续说:
“我急着找你,又听到警报,还以为洞窟里的主事者应该知道你在哪,结果杀过去浪费了半天时间,一点用都没有。”他不满地说着,直接将兔腿整个咬进嘴里,抽出来一根干干净净的腿骨。
“……你叫起来的那些‘人’,能分辨敌我吗?”
“恩?”叶苍停下动作,愣了愣,“他们不会攻击我,其他人的话就不清楚了。” 顺手把腿骨丢到一边,他爽朗地笑着,很骄傲的样子,“反正爹那么强,肯定没问题。”
不,还是有问题的。
这和刚重逢时那个一脸担心的问“爹,妖魔没伤到你吧?”的人也差太多了吧。
叶牧站起来,沉默地走到叶苍旁边,将手放在对方疑惑地转过来的脑袋上,揉了揉。
红色的短发意外地很柔软,暖暖的带着人类的温度。
举着手里的野兔眨眨眼,叶苍露出了叶牧熟悉的,高兴中带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微微闪躲了一下就停住不动了。
他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每次摸他的头时,都会别扭地想躲开但最终仍乖乖不动,总会露出的那种,明明开心却要努力掩饰起来,但仍是不自觉地笑起来的表情。
好吧,或许有问题,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换个角度想想,对自己的信赖能让对方少担些心,也是件好事。
叶苍开口:
“爹,你再不吃的话,兔子都凉了。”
说着,他将野兔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老实地说:
“我说了爹可别生气,火候烤的真不错,但是太咸了。爹吃肥的那只吧,那只抹的盐少些。”
直接顺势拍了一下他的头,叶牧训道:“你爹我也是头一回做,有得吃就不错了。”转身坐回火堆旁,拿起兔子来吃。
“爹,你拿错了,是你左边那只。”
“乖乖吃你的。”
茗儿和暖暖也在的话就好了。他不经意地这么想。
再等一等,爹很快去找你们。
叶牧不知道,他曾和某件事情的真相擦肩而过。
幸存村民的顾虑,和贺凉一笔带过的叙述,让他错失了那整张拼图中的最后一块线索。
妖魔入侵七杀殿的时间,不是最近一个月。
——而是长宁关仍未沦陷,王朝内歌舞升平的,一个多月前。
日头高挂,离他们不足十里的山谷中,迎来了一批新的访客。
一队气势神态明显与普通妖魔有别的妖魔侍卫骑着黑色的高大走兽,护送着两个人进了山谷。看到谷内的异状时队伍也没有发生骚动,纷纷下了坐骑训练有素地散布开检查四周后,将目光投向了七杀殿的入口。
向被护送的那位全身罩在斗篷中的人请示后,一行人将两个人护在队伍中央,进入了洞窟。
“真凄惨。”经过洞窟的通道中散落的妖魔肢体时,斗篷微微一动,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样说着,喜怒不辨。
“近了,越来越近了。快一点!”另一个人低声喃喃着,面无表情。那是个很漂亮的少女,容颜像瓷娃娃般精致,长发与眼眸却是异于常人的幽蓝,只是那双眼睛无比空洞,目光像是穿透了眼前的景物,投注到了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随着深入,通道中,一具具七杀殿弟子的尸体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以各种奇异的姿势无力地横陈于地,已经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尸体。
“不是,不是,不是这些。”少女呢喃着,脚步越发的快了。
最终,他们在那处曾经的血池,如今的天坑旁停下了脚步。
“不在了,离开了。”少女轻声重复着,浑身开始剧烈哆嗦起来。
斗篷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按在少女肩上。那只手平稳修长,指甲修整得整整齐齐,如果忽视掉那五片和肌肤一样苍白的指甲的话,真可以说是十分好看的。
那个声音说:“它跑不掉。”
随即斗篷动了动,将头转向一旁侍立的妖魔侍卫,吩咐道:“传令下去,封锁自盛阳城往南,长益城往北这一带。附近能调动的所有军队,除了长益一支,全部给我一寸寸地找过去。所有人类,一概处死。遇到冲突,立即来报。”声音顿了顿,平静无波地说,“理由就说,天生灵物,归位了。”
依旧按在少女肩上的那只手微微收紧,斗篷转回,向她重复了一遍:
“它跑不掉。”
收回手,那个声音说:
“将路上抓到的那个人类带过来。”
斗篷下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半截幽梦魔的尸体上。擦得干干净净的尸体仰面被放在那里,失去双眼的眼眶空洞洞的,看起来丑陋又可怖。
肯让自私残忍又狡诈的幽梦魔自愿献出双眼的人类,会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他很期待。
在他头顶,阳光从高高穹顶的裂缝中洒下。
在近百米高的那处裂缝的旁边,地表之上,贺凉手枕着头躺在那里,被阳光晒得浑身暖洋洋的,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这下麻烦了……看来一时半会是没法子北上了。
只是因为辛辛苦苦爬上来,心情不佳阳光又正好,所以想说稍微躺一会也没关系,结果却听到了有意思的对话。
天生灵物吗?第一次听到的词汇。
不过那个说话的声音,可真耳熟啊。
他微眯起眼看着天上的太阳,露出一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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