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依淼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学长大呼小叫的惊呼声,还有一个沉稳的,冷静的,有些温柔的嗓音。
“把她扶到车上,去医务室。”
粟依淼躺在一片黑暗中,那片黑暗好像会动。
她觉得额头有点疼,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有一股没来由的安全感,她只觉得这个车会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个好的咨询师,在咨询室内一定要让来访者感到安全和信任。这其实不难,有的人需要后天的练习,但有的人好像天生就能有这种气质。
粟依淼今天见识到杨木青本人,即使言语不多,但神态和气质上总给人沉稳和温柔的舒适,终于才意识到,她果然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粟依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她摸摸脑袋,没有绑上纱布之内的玩意,但有被碘伏处理过的痕迹。
“要不要检查一下头部,她撞到之后好像有点昏厥。”杨木青的声音带着几丝担忧,但又是沉着的,并不慌张。
“我觉得不用,她就是擦破了点皮……哪是晕厥,她那是醉晕了。”医生的话略带些嫌弃。
“那就好。”
粟依淼摸摸脑袋,看来是小问题。
醉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她有些累,隐隐听见有些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是高跟鞋,但走得很轻。
粟依淼赶紧闭上双眼。
那小孩闭眼的动作,被杨木青敏锐的捕捉到了,她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手里提着一壶醒酒茶。
心口起伏有明显的被控制的痕迹,不规律,看得出她想控制心跳,使得呼吸平缓,但是却时长时短,跟憋气似的,怪难受的。
杨木青扬起嘴角,小孩就是小孩。
杨木青用汤匙均匀的划着醒酒茶,然后轻轻的,敲一下玻璃壶沿。
粟依淼的睫毛明显惊的微颤了一下。
“醒来吧,把茶喝了,我要走了。”那声音平稳着,并不带责备。
粟依淼不喜欢被拆穿的感觉,她于是先揉了揉眼睛,再皱了皱眉,一副我就是才睡醒的样子,慢悠悠的爬了起来,接过茶。
“谢谢。”粟依淼小声的说。
“不客气。”
粟依淼以为杨木青会马上离开,但好像并没有,女人就坐在床位旁边的椅子里,看着手机屏幕,应该是在回复信息。
粟依淼突然想起点什么,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人家当然不能走了。
“我的医药费,是您出的吗?”
杨木青愣了愣,抬起头。
“是。”
转而看看一旁的病例说到:“学校报销了大部分,没多少钱。”
“您的车,被我撞坏了吗?”
“一点点,刮了一点点。”杨木青突然想笑,差点想用手指比划,一时忍住了,这孩子的头真是太厉害了,生生把自己车的后备箱撞了一个小凹槽,现在看来脑子还算没事,难道是自己的车不行?
“我现在没零钱,待会您说个数,看病和车的钱,我改天还可以吗?”
杨木青挑了挑眉,这小孩还挺诚恳,敢担当。
杨木青本来想说算了,大一新生说实话还是个小孩,莽莽撞撞也可以理解,还没经过社会的险恶,刚好遇见个事,希望自己能够适当提点她就好,并不想让她因此必须付出什么代价。
“病的钱不用了,就是车,这车买的时候有些变故,所以没上保险,虽然只是刮了一点,但是可能需要些维修费,你是学生,可能没有这么多钱,不过可以和你父母商量一下。”杨木青说着,饶有兴致的仔细打量着粟依淼的表情。
怎么办呢?喝酒闯祸了吧,小朋友。
“不过——”
“好,您说个具体的数目,我这星期就还您。”粟依淼平静的说,她早就不是什么十八岁的懵懂少女了,在现世,她好歹也是二十三岁的小青年,也经历了些风雨了。
杨木青的车她没仔细看,但凭杨木青的地位和阅历,开个好车也是应当的,十八岁的自己虽然没钱,但有手有脚,还有二十三岁的智慧,还点钱还是没问题的。
杨木青实在没想到,眼前这张稚嫩的娃娃脸,竟答应得如此爽快和冷静,连一丝胆怯都没有。
难道现在的小孩就是这样吗?早熟?可是自己明明每年都在和学生打交道,社团里的那些大二大三的,有时也一个个都像巨婴似的。
“你就不想听听我接下来的话?”杨木青神色略显严肃。
粟依淼心里打鼓,但咬咬嘴唇,还有什么?大不了就贵点。
“如果你愿意加入心理社,这笔钱就不用还了,心理社历来规定每学期都会给社员发鼓励基金,也算是酬劳,你可以用酬劳抵。”
粟依淼没想到是这样,加入心理社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坏处,还可以和大前辈学习更多知识。但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她觉得杨木青虽然不是直接杀死金澄的凶手,也谈不上来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她觉得杨木青作为一个咨询师,是个合格的,但不是带着大爱和良心的。
甚至在某个特殊的阶段,她带给了金澄直接的伤害,至于那些伤害是不是导致金澄离世的一个原因,现在是难以考究的。但让她用金澄的这个身体和杨木青走近,帮她做事,她总觉得别扭。
杨木青看着粟依淼纠结惆怅的表情,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自己是提出了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吗?赔钱都能坦然接受,就参加个社团还能如此为难。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你现在才大一,如果还有其他的安排,是有空余时间留给你的。”杨木青补充。
“我考虑一下。”粟依淼说的郑重。
她抬眼,对上杨木青诧异的眼神。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想好了就告诉您,您可以去修车,修好了把费用告诉我,我如果不去,会还您钱。”
杨木青眨巴两下大眼睛,一时没回过神来。
“好。”
俩人扫了微信,杨木青觉得时间不早了,嘱咐了几句“年纪小不要随便喝酒”,“早点回宿舍”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杨木青走出医务室,夜空中有一缕不知名的花香。
她心情竟难得的轻松,虽然小朋友总不按照她的心意来,但自己除了诧异之外,也不觉得生气。刚才讲完报告完的疲倦一扫而空,她此时竟也想喝些酒。
杨木青绕到车子后面,用手指轻轻拂着那小小的凹槽。
铁头功吗?
她突然还是有些担心,掏出手机,看到一条验证消息。
【我是阿水】
阿水?
杨木青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她通过了验证,打字道:
【明天起来头还是疼的话,或是晕,抓紧去医院做个检查】
刚发出去,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几乎是同时,又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我是金澄】
阿水,金澄。
杨木青想了想,将备注填入【阿水】。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几秒又停了,杨木青继续打字:
【你要是加入心理社,医院检查费我报】
过了几秒,那边发来个表情包,一个乖巧的兔子,它说好。
杨木青收回手机,感觉有种当老妈子的错觉,她明明才二十八岁。
她坐回车里,发动引擎。
她稍微觉得自己今天有点不对劲,打破了长期以往来,维持着的平静又夹带着疲倦的生活平衡。
她今天稍微有点期待。
是因为不甘心吗?
她摇头失笑,她早就过了小朋友的年纪。那个叫阿水的孩子的基础虽好,但也不至于非得要让加入心理社,心理社每年挑人都会淘汰报名人数的将近百分之八十,能留下来的都是佼佼者,不会因为没有人才而苦恼。
她只是这几年工作繁忙,天天都与那些孩子打交道,她早就明了这个年龄小孩的稚嫩与天真,无常和偏激的共存。
所以会好奇,当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小朋友。
谁叫心理学这个东西,永远都是与人做研究,她即使工作倦怠,还是免不了对人好奇的敏锐。
粟依淼盘腿坐在病床上,愁眉苦脸的将醒酒茶喝了个干净。
出师不利,没钱吃饭不说,还欠了笔外债。
她刚刚手误,其实也是一时没转换好身份,阿水是她的乳名,一般加人微信,她不想别人知道她的名字,就习惯性的说自己叫阿水。
也罢,无关紧要了。想想怎么还钱才是。
粟依淼越是想精中精力想办法,脑里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还是杨木青离开时的映像。
女人身上淡淡的清香仿佛还停留在身边,粟依淼看着手机信息,不由的笑出了声。
什么啊?金澄小心翼翼终于在和杨木青咨询的一年里加了她的微信,而自己竟然在开学第一天就拿到了。
开心吗?金澄。
但是欠债哦。
粟依淼只是暂时揶揄自己,却是马上又发愁了起来,所以她要怎么办?她还要跟杨木青有以后的联系吗?
她坐着又想了会,心里还是没有答案,于是等酒醒的差不多了,找护士姐姐要了几张创口贴就起身回宿舍了。
她的宿舍楼与医务室并不远,她走了几步就到了,宿舍走道里已经没有人了。
“站住——”
粟依淼吓的一激灵,转身就对上宿管大妈硕大的脸。
“马上就要门禁了,你怎么才回来?”大妈来势汹汹。
粟依淼一时语塞,宿管大妈这样段位的人,她可不敢说自己做头发到这个时间点还喝酒,于是楚楚可怜的说,辅导员找自己有事才迟了。
“你们辅导员晚上十一点了还找你有事?”大妈一脸震惊,撇了撇嘴,
“长的人模狗样儿,没想是个这样玩意,大一新生都不放过。”
粟依淼:“……”
粟依淼隐隐觉得宿管大妈好像误会了什么。
大妈十分义愤填膺,东扯西扯的又教育了几句,让她好好学习,要洁身自爱,有事可以找大妈说,五分钟后终于放粟依淼走了。
粟依淼松了一口气,刚走了两步,只听见背后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
“站住——”
粟依淼一声冷汗,只想说真不是大妈您想的那样。
“你这头发在哪弄的?”大妈的眼睛散发着某种期待的光芒。
“在校外。”
“多少钱?”
“六百多。”
“太贵了。”大妈啧了几声,眼神却还是从那头上移不下来。
好吧,粟依淼下定决心,为了脱身要忍痛割爱了。
粟依淼从包里拿出tom的名片和优惠券,郑重的交到大妈手上。
“大妈以后多担待,这个帅哥剪得好,还打折。”
大妈看起来十分高兴,粟依淼一连走到四楼自己的宿舍门口,还能听见大妈咯咯咯的笑声。
那晚粟依淼做梦了,梦醒之后,她用手机给杨木青发了条消息。
【我想跟您还钱,什么时候能见】
凌晨两点,应该天亮了会回吧。
没想到手机震动,竟然回了。
【今天见】
粟依淼:开心吗?金澄。
但是没饭吃哦。
粟依淼:开心吗?金澄。
但是欠了一屁股债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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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外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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