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瓦伊没事儿就教可莉写写字。可莉也是个认真的小姑娘,会把她教的单词练习很多遍。可以说,在她的教导下,可莉已经不算是个文盲了。
为了获取补给,瓦伊每两个星期就出去一次,这个礼拜日也不例外。
她悠哉游哉的走在大街上,手伸进口袋里摸着两个先令,看看有什么需要买的。
转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她打算去别的街上转转。路过一个工厂前,她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突兀的身影坐在空无一人的工厂门口,一个矮胖的男人正站着,手叉着腰和他说什么,只见他脸色很快阴沉了下来,然后起身走开。
她眯了眯眼,很确定这就是她上次遇见的青年——恩西。不是不让他去采访吗,他怎么还死性不改。
瓦伊抬步走过去,“嘿,恩西。”她说话微微有些轻佻,好像在戏谑他的名字。恩西见到瓦伊倒是吃惊,随后他发觉瓦伊目睹了他被赶走的全过程,有些不好意思的揪着衣服下摆。
“你在这儿干什么?”瓦伊明知故问,想看看恩西作何回答。
恩西的回答却与她所想不一样,“我只是想观察一下工人的外表。”
“你在大街上不也能观察?”瓦伊皱了皱眉,没理解他在想什么。
恩西为难的摇了摇头,“在大街上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具有个体差异性,我无法从群体去整个观察,那是失败的。只有在庞大的整体中,我才更容易发觉他们的共性。”
行吧,这哥们儿还挺严谨,瓦伊心想。“需要我帮忙么?”她难得热心肠一次。
恩西听见她的开口,直接脱口而出“需要”。
“这里的工厂主一直盯着我,怕我给他的工厂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我不能在这附近逗留。麻烦你帮我记录一下,比如说他们的脸色,神态,身高,走路姿势,身体健康状态……”他说了许多,瓦伊听得有些头大,直接摆摆手让他停下来。
“你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写字就让我做这些?”瓦伊反问道。
恩西没有料到,“你不会写字吗?”可能是她的语气语调还有说出的话都太不像小孩子了,他才忽略了这个事实。
他急忙补充道,“没关系的,你就在脑海中记下来,然后再口述给我也可以。”他只是想要记录这一份数据。
瓦伊本来也就是调侃调侃的,没想到恩西还当真了。她觉得恩西未免也太实诚了。
她把恩西手上的本子拿到自己手中来,再夺过他手中的笔,“骗你的,我会写字。你赶紧找地方藏起来吧,工人要下班了。”
恩西没有反应过来瓦伊的动作手上就空空如也了,“好,那么麻烦你了。”说罢他果真找了个远远的地方藏了起来。
瓦伊的身形小而且看着一副孩童模样,根本没有人在乎她。她就仔细的观察着,回想起恩西说的那些点,慢慢总结。
“英国工业居民外表:脸带菜色,没有生气,身材矮小,成年男工人五英尺六英寸(1.67m)左右,四肢纤瘦,行动笨拙,腿弯曲,胸部凸起,脊柱弯曲,一瘸一拐,平板脚,头发稀直,跨步很大……【1】”
她将记录结果拿给恩西看时,他惊讶极了,“你记录的简直是太棒了!”
得到夸赞,瓦伊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得意洋洋。
“你真是太厉害了,在我的新书里,我一定会把你单独写一章的!”他用不太正宗的英语激动地说着。
瓦伊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从恩格斯的话里,她突然发现一个bug,那就是她表现的压根就不像十岁左右的儿童,更像是成年人。
尽管这个时代的孩童都应该早熟一些,但是像她这样早熟的应该绝无仅有了。看来她得装一下了,如果被发现,当成实验研究对象就不好了。
于是,她毅然决然的拒绝了恩西的话,“我很高兴你能把我写进书里。但是我不希望我的生活会因此受到干扰。”
恩西听了觉得也有道理,答应了不会让她受到干扰的。
瓦伊松了口气,准备去街上逛逛就回家了,没想到恩西却又叫住了她,“瓦伊。我要去走访工人的家里,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瓦伊歪头,不知道为什么恩西想让她一起去。恩西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解释道,“我只是想在走访过后听听你的看法,你的观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情不自禁的笑了,看来这恩西并不把她当怪人看待。这么来说,在他眼里,她还是个思想觉悟很高的人吧。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恩西带着她来到一处贫民窟。这里的环境脏乱,污垢,脏物抛到前后街,路面深沟慢慢发展为了死水坑,五十多间房子共用一个厕所,几家人合住,地下室住着最低阶级。
恩西走访的人家住在由未排干水的沼泽地挖成的地下室里。下地下室用一个破梯凳,恩西身形高大,从这狭窄的通道下地下室对他来说十分困难,但他也没半分抱怨。
双脚终于落地,地下室很暗,她看不清,仅凭脚下的触感她能感受到地面上没有铺木板,石板或砖,而是一层土。
“恩西先生,您来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瓦伊给吓了一跳,恩西却很自然的应了。
忽然,黑暗中亮起了一捧火光,瓦伊顺着光源看去,一位年迈的妇人正掌着油灯站立着。
借此,她也看清了周围的家具。灯芯草椅面的椅子,烂得满是虫洞的矮木桌,几条缺角的凳子,破损的陶器皿,一堆麦秸似乎就是睡觉的地方。
这里的气味更是难闻,瓦伊呼吸了几次才勉强适应。
恩西没有丝毫嫌弃的神情,而是走近老妇人,招呼着瓦伊过去,瓦伊就坐在了一条小凳子上。
恩西便关切的询问起老妇人的生活状况,身体是否还健康之类的话。瓦伊的目光盯着陶器器皿一言不发。
老妇人只是低声说着自己的现状,一切都如往常一样,靠捡垃圾为生,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吃剩的面包,运气不好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瓦伊轻轻垂了眼,看着脚下的泥土,无法想象老妇人过得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
恩西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而是关心的话语,他就像是做着什么志愿活动,总之和他的研究半点搭不上边。
她看见老妇人皲裂的手指,布满皱纹的皮肤,一阵悲恸涌上心头,这个时代最被抛弃的就是没有生产力的老人。
临别时,恩西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几个硬币塞给老妇人,“我希望这些钱能够帮到你。”老妇人并没有推辞,而是默默的用手指揩了揩眼角,接下了。
在爬上外面的世界的楼梯时,瓦伊回过身去,跑向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的老妇人,将口袋中花剩下的钱全部给了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就跑了。
“你来这儿只是为了帮助这个老妇人吗?”出来外面后,瓦伊问。
恩西点头却又摇头,“我不想再看见她如此悲惨的境地于是选择帮助她,但是我更想知道是什么导致她不能生存下去。是生产方式的变更没错,可其内部的逻辑我仍需要探究。”
因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如果鞋子脚了就必定要换一只。
瓦伊很想开口,因为马恩曾研究出来的理论成果她现在能脱口而出。但是她又沉默了,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又怎么能把巨人的思想当作自己的而灌输于他。
瓦伊没有说那些理论,而是换了种方式,“我的曾祖父,原先一直在地里耕作,直到工业浪潮的大侵袭让他无法生存,他就是被淘汰掉的人,因为他实在适应不了社会的变化……”她自己编了个故事,希望恩西能从她的话里获得一些启发。
恩西“嗯”了一声,转而缄默,他正思考着,一双眼眸深沉。
“可是老去的人并不是完全无价值,他们分明也可以从事工业活动,尽管获利少了一些。”
“如果年老的人工作,他不是能干的活就越少。他自己的劳动也赚不了多少钱,工厂主又怎么给他正常的工资呢?”瓦伊尽量的用孩童视角来说话。
这就是剩余价值学说,工人所获得的工资远远少于自身劳动所产生的价值。
但此时,距离《资本论》的问世还有二十多年。瓦伊用他们的理论提早启发像恩西一样的思想觉悟者,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产生蝴蝶效应,而改变历史的走向。
想到此,瓦伊便有些惆怅了。她抬头看着高大的恩西,如果他先马恩一步成为科学社会主义的创立人,那马恩的功绩不就被她给抹杀了吗?
她和恩西最后分开了,她得回去了。
看来下次,还是不能说太多了。她叹口气,朝着教区的方向走去。
一抹斜阳挂在地平线上,太阳即将从今天落幕。
她是未来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这段时期所发生的事情,可她真正置身于这里时,她才发现所有苦难的具象化都是无法想象的。
正如狄更斯所说的,“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有人正直升天堂,有人正直下地狱。”
直升天堂的是谁,直下地狱的又是谁不言而喻。
她凭一己之力妄图改变事实是不可能的。也许最后她也只能看着历史一如既往的发展下去罢了。
作者有话说:
【1】摘自书籍《被遗忘的苦难》
【2】文中一些马哲观点我可能说的并不正确,透彻,若有不足,请大家多多指正
对恩西的描写其实我更多的是想象的,因为我不知道他在不同的时候会是什么神情,说什么样的话,是怎样性格的人。
我只是写我想象中的恩格斯,请勿过分考究。
喜欢的各位点点收藏吧,让我有码字的动力,ball ball 了(???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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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再遇恩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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