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手读心术

仸阿族的古音和现音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两者的关系,就仿佛汉字的繁体和简体,不过汉字是省比划,他们这儿是省音节。

不论是【多克杜吉雅】还是【多勒齐】,意译起来,其实都是太阳。

“好啦!”

像是将徐林若有所思的表情误会成了担忧,许姥爷扬声安慰道:

“其实也没有说的这么神神叨叨的,事情都有小唐做呢,彔白几乎是园区里最乖的孩子了,你最多哄着他玩一玩,真正需要避讳的,也只有他脚上的铃铛。”

“不过那玩意儿结实的很,只要不故意损坏,你注意着别给丢了就行。”

“等到下半年你熟悉了,”老头顿了顿,才说出他心里的重点:“那之后的家访工作,都由你来接手。”

“最近园区会有活动,到时生活老师要联系家长呢,小唐怎么做的,你要好好看,然后好好学,知道吗?”

徐林正在全力思考多勒齐的事儿,对这话,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敷衍的答了一句“听到了”后,便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在这一瞬间,他常年情商欠费的脑子,突然条理清晰的想了很多,最终成功列出了一张表格来:

首先,他确实能觉醒超能力了。

而且这个超能力,是他在情绪激动之下自主爆发的,并不是突然多了个系统神器一类的外挂,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本身就是潜藏在他身体里的力量,真的只是“觉醒了”而已。

【注:这个结论是错的】

他有,可能别人也会有,说不定在不知道的层面,还存在着大量的同类,甚至拥有健全的秩序。

【注:这个结论也是错的】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再具体到他个人:一个新生的超能力者。

他一无秘籍二无宝物,别说修炼了,真计较起来,他其实连控制自己都还做不到,读心术时灵时不灵。

但徐林本身是渴望进步的。

他想进步,就必须主动去探索超凡,甚至于主动挖掘埋葬在历史里的真相,拂开神话传说的面纱。

但这个过程太难了。

前期,得要从无数的神话传说里大海捞针,等勉强确定出一个有希望的目标,甭管是神兽仙草、还是洞天福地——

都要在海量的相关资料里,慢慢追本溯源,然后进行大量的考据分析,才能找到它们在现今可能对应的位置。

最后吭哧吭哧的跑过去了,还有最后一关要过:验证真假。

要是到了这一步,才发现传说确实只是传说,又或者它原本是真的,但时间流逝之下,已经废掉了!

那基本就等于白忙。

做这事,不止费心费力,还需要大量的金钱资讯和专业知识,临到头了,它甚至还需要你一点好运气!

徐林拿着电话愣愣的想:我这是何必呢?

我知道仸阿族,知道多勒齐,还知道这个家族很厉害——那这不就是一个确定了的、必然保真的【神秘触发点】吗?

此时此刻,这个家族的小孩,就在我身后三个教室的地方,扒拉着毯子玩玩具!

而我,是他之后三年幼儿园期的指定老师,甚至将要负责联系他家长!

这样顺理成章。

这样的近水楼台。

不麻溜的想办法在仸阿这棵树上吊死,难道还等着过年吗?!

想是这么踌躇满志的想来着,可等徐林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回去,人家时间到了。

该放学了。

徐林就是再不乐意,也得压下急切,暂且跟他姓太阳的近水楼台说拜拜了。

好消息是放学了肯定会有家长来接。

徐林要是跟着送一次小孩儿,可以顺便去观察一下。

因为外公仿佛危言耸听般的科普,他是很认真的有在脑补,觉得会被派来接小孩儿的,会是多勒齐家养了几百年的影卫什么的。

结果坐着唐萃开的电瓶车出了百鸟园的大门,打眼一看:

哟豁,好正常的一辆车!

再探头看了看车里:

哟豁,好正常一个大小伙子!

小伙子皮肤偏黑但是牙白,发亮茂盛,双眼有神。

他虽然在门卫处已经验过了身份,这会儿却依旧把园区发的家长授权卡挂在胸前,时不时左顾右盼一下,吊儿郎当的好似个正在蹲新闻的狗仔。

唐萃似乎跟他很熟,不用看登记信息,隔着老远望见这人影,便直接往他这边来了。

其实唐萃和他一点都不熟。

这个男青年叫以铎,登记卡上的全名是拿仸阿语写的,唐萃根本看不懂,双方也只有第一次碰到时,有客套的打过那么一次招呼。

后来唐萃送小孩儿出来,这人全心全意的只看小孩儿,有时候甚至连招呼都不会打,就发着“呼呼”的怪声,直接从车边跳出来,就跟抢孩子似的,抄起彔白就跑——

他一边撒欢,还一边举高高,嘴里呜啊呜啊的乱叫,逗的彔白咯咯直笑,却连再见都不会跟唐萃说。

唐萃对这人的定义,说好听点,是【孩子气的家长】。

说难听点……

他就是个【活泼的神经病】。

今天倒是意外了。

唐萃寻思着可能因为有了新老师的缘故,对方想客套一下。

结果以铎只是眼神专注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着上前两步,十分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个有些距离过于亲昵了,青年的手指甚至碰到了她的头发——

唉,什么?

唐萃整个人空了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满脸震惊的抬头,以铎比她高了很多,为了拍肩膀这一下,还稍稍弯了腰,唐萃抬头时,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妈呀这神经病长得这么帅的吗?

唐萃头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他,这才发现,以铎他其实是很温和的那种长相,神情也不像体态那般吊儿郎当,单看眉眼,反而有种异样的沉静。

怎么说呢……

——就是看着莫名让人想起和尚或是道士,眼底藏着一种因为有所寄托,而自在衍生出的虔诚。

想完这句,唐萃自己先“咦”了一声。

还“有所寄托的虔诚”,唐萃使劲拍了拍脸,这都是什么言情小说的形容词啊,是太久没谈恋爱了吗,这么能联想!

就这么保持着捂脸的姿势,唐萃又抬头瞄了一眼。

那神经病已经不再她面前,而是向侧身横跨两步,蹿到了徐林身边——看那伸手的架势,像是也想摸一把他的头发。

很好。

唐萃死鱼眼:果然是我想多了。

那边厢,就在以铎借着打招呼的功夫,同样也要去拍徐林的前一秒,彔白小朋友突然心累的叹了口气,然后直接打断了他。

“我们回去啦!”

为了表达自己意愿的坚决,他还手动扯了扯以铎的裤子,然后不怎么高兴的意识到:自己果然好矮哦。

比起莫名其妙要被拍肩膀、又莫名其妙被阻止徐林,反倒是以铎更惊讶一点。

“不需要我帮您也跟新老师打个招呼吗?”

他此时的语气和表情,可比之前和看唐萃时真实的多了。

彔白摇头。

“暂时不需要呢。”

——小徐老师也就看着还像个正常人了,内里其实脆弱到随时会死,阿唐就算了,彔白今天自己都险些觉得她该死了,可小徐老师这么脆,要是被他碰一下,怕是真的没机会再见明天早晨的太阳了!

“可是……”

“没有可是哦。”

彔白不高兴了:“我要回家,肚子饿啦,要吃东西呢!”

以铎于是无奈的笑了一下,等再次转头看向徐林时,便没有任何跟发生肢体触的意思了,反而顶着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大方道:

“那我们就暂时再见吧!”

徐林:……

徐林:我是不是听到他在【暂时】这词上……加了个细思恐极的重音?

等以铎乖乖上了车,彔白才又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跟徐林说了声:“拜拜。”

——他心里其实还想说句对不起的。

——下午那会儿,大概是他真的没能控制好情绪,久违的又被以铎感知到了,于是赶着放学这会儿,不辞辛劳跑来替他出气,随随便便就要上手摸人。

徐林其实从刚才就有点状况外,对以铎的笑容尤其发憷,哪怕小男孩“再见”的很可爱,他也只是干巴巴的回了个:

“你也再见。”

然后一看不对,就小孩这个直接去扒拉车后门的动作:“你不准备跟唐那什么……唐老师说再见了吗?”

“不用了。”

小孩爬上后座,鼓着脸颊去扒拉放在那里的点心盒子,摇头道:“后天根本见不到阿唐,说再见没有意义的。”

“……哈?”

小孩儿没有再解释的意思,等徐林回神,车已经开走了。

‘行吧。’

徐林摊了摊手,‘近水楼台都没了,我也回吧。’

他脑子里想着事情,本身又处在大失血的后遗症中,漫不经心的打完车,嘴上一秃噜,直接报出了家里的地址。

下了车也没反应过来不对,习惯性的上楼开门,脱衣换鞋,倒是他妈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门响,出来一看。

“哟嚯——”

她长音一拖,蜜汁阴阳怪气感叹道:“看看是谁回来了?就你那个狗脾气,居然能拉的下脸回家?”

【真是狗鼻子啊,小时候就这样,做了好吃的,闻着味儿就回来了,红烧肉是你妈,还是我是你妈……】

沉寂许久的读心术,这会儿突然又灵了。

徐林于是原地翻了个白眼,寻思着你就嘴硬吧!

这话里因果关系都是反的——明明是你习惯成自然了,所以每次心里希望我回家的时候,就专门做红烧肉,反过来还怪我吗?

但鼻端闻着这熟悉的香味,他心底莫名有些感触,最终不止没有还嘴,还在错身而过时,对徐母低声说了句:

“我回来了。”

厨房里,翻动锅盖的声音,陡然轻快了一截。

回了房间,徐林扔下行李后直直躺到了床上,侧头反身,对上了墙边的穿衣镜。

他的脸色是真的很白。

虽然因为情绪激动,多了点血色,但看着依旧不正常,徐母可能会觉得他是失眠熬的,徐林却知道,他这是觉醒时给爆发的力量崩的。

彔白:……

彔白:不,你这是流血流的。

反正不论怎么说吧,他还是头晕。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开始想睡觉,但临入睡前,徐林脑子里突然涌上了他妈掀锅的动静。

算了!

徐林坐起来使劲拍了拍脸,只当是为了红烧肉吧,吃完她做的饭再睡。

想转移注意力,就得找点事做。

他的行李扔在了百鸟园里,平板也没带回来,但唐萃之前给他的信息本就不多,一个纪录片的片名罢了,他当时就直接记住了。

《万寿菊》

这片名就很像是以皇太后为主角的,那种老年ver宫斗戏。

徐林打开电脑,在下载的间隙里看了看简介,发现这居然不是讲风俗人情的,而是个考古发掘片儿!

挖的就是仸阿族的大墓。

片子是新制作的,整体显得异常精美,但影像资料大都来自于三十年前,干货也远比想象中少,大部分时间是PPT,起承转合全靠旁白哔哔。

故事的起因,是三十年的一起盗墓事件。

当是时,一帮人员构成复杂、但业务能力不太行的盗墓贼,在墓山岭打洞。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居然炸错地方了——

然后他们搞的那土|炸|药,威力还大的很,当时坍塌就压死了一半的人,接着地下水一穿,直接把剩下那一半也给送上了西天。

其中有个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的,虽然被水冲走了,但在彻底淹死之前,又从山岭深处,某个和地下水相连的水潭里阴差阳错浮了起来。

他腿抽筋游不成泳,便急着大声呼救,正好被路过的山民听见了。

巧了,这山民老汉是仸阿族。

老汉把他救上来,就发现打扮不对,再一摸身上的包,咋带这些个东西?

当下反手就是两个嘴巴子,把他抽晕乎了一问:

艾玛,这居然是来刨他们家祖坟的!

于是老汉小脚一翘,又把这人踹回了水里。

——反正这位盗墓贼君,最后是装在裹尸袋里,被抬出大山的。

这个事情政府非常重视,东南地区也不缺专业研究所,当时就紧急勘探了起来。

仸阿族埋人是很有规律的,而且因为不挪窝,也没有断绝血系,所以哪位山主死了埋哪儿,他们自己家都有详细记载,逢年过节还会挨个扫墓上贡品。

当时专家们对比着研究了一下,发现不行:

炸的地方太寸了,放任地下水改道的话,那附近的大墓可能会进水,埋在里头的老山主,怕是直接就给淹成咸菜了。

于是各方紧急组队,进行了分秒必争的抢救性发掘。

“万寿菊地宫……”

徐林念出这个名字后愣了好半天,陡然意识到,这个皇太后宫斗片一样的万寿菊,应该和彔白的牡丹花一样,是刨除了本族语言中的合音和顿音后,对某一代山主真名的粗暴意译。

万寿菊的真名,应该是很长一串的【什么什么阿】。

也是嘟囔的多了,并不算是个完全体本地人的徐林,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了一条边缘信息:

西郊区靠近隔壁县城的地方,貌似有个挺出名的博物公园,他小学时学校组织春游,还到那玩过。

不过博物公园是公园,里头还有个另外的博物馆,因为进去要另外买票,所以学校根本没组织。

“我记得那貌似就是个大墓……”

徐林顺手搜索了一发,果然,那里有个墓葬群,有包括万寿菊地宫、东南娘娘墓和西娘娘墓在内的一系列遗迹。

正好票价也不贵……

徐林白天听了传闻,就一直在馋山主大墓里可能的陪葬品,当下直接就在线上买好了票,决定等明天去百鸟园打完卡,就到博物馆研究文物——

就算能看不能摸,最起码是个侧面论证啊!

想到这里,他真的是踌躇满志,困都不太困了。

徐母来叫他吃饭时,无意间发现了他在看纪录片,不依不饶的追问一番后,得知徐林做这件事的原因,是自己将要负责的小朋友来自仸阿族时,突然就开始用那种很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欣慰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啊,傻小子长大了啊……】

年已26的徐林,听着这样的感慨吃饭,吃的自己胃都疼了,但他妈这个样子,又让他莫名的手足无措。

直到晚餐结束,徐林都没有像自己之前想象中的那样,大张旗鼓的跟这位中年妇女炫耀自己成了超能力者——

他甚至都不想让他妈知道,自己看仸阿族的纪录片,不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小朋友,而是想刨了小朋友家的祖坟。

为了转移注意力,徐林饭后就猫回了屋里,然后专心致志的考虑彔白和多勒齐的事情。

虽然太阳鸟的猜想被姥爷的科普否定掉了,但多勒齐的价值并未因此而贬低。

目前,接触这条线最简单的办法,大概就是哄小孩儿了!

至于怎么哄……

徐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以铎的车后座,摆这个精致点心盒子,彔白上车就开始扒拉,专心的根本没再抬头。

不过:“喜欢吃甜食什么的,正好在我的好球区啊……”

徐林是学过做点心啊!

虽然起初只是为了追一姑娘,而且学着学着就把姑娘忘了——

但那毕竟是花费过时间修炼出的技能,捡起来很容易的!

想通这点,他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把大学报班时搞来的料理书全都找了出来,兢兢业业的复习到半夜。

到了第二天,该去百鸟园办入职手续了,他脑子里还是充斥着各种的糖量奶量比。

负责办手续的女人姓李,年纪大概四十出头,此处通称为李姐。

李姐见他这迷迷糊糊的样子实在难受,便语重心长的劝了句:“会议其实十点钟才开始,你要是没睡醒,等下可以去休息室补一觉。”

徐林:……唉?

李姐看他这反应都慢了半拍的样子,就很感慨。

“年轻虽然是资本,但也不能仗着年轻胡来,熬到半夜不睡觉,还说叫修仙,时间久了生物钟会乱的——”

“等到了内分泌都失调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可怕了!”

不是,徐林一脸懵逼,这女的到底想说啥?

那边厢,李姐还在自言自语。

“像是神经衰弱啊,低血压啊,窦性心律啊,看着像是缠人的小病,可一旦发作的时间不对,那真是哭都没处哭去,就像小唐,唉……”

小唐?

徐林抓住了关键词:“唐萃吗?她怎么了?”

他对面,李姐也是一愣。

“你没看到消息吗?”

问完,她自己先反应过来了:“你是新人,没加过几个同事,算了我直接跟你讲吧。”

“这事儿今天朋友圈里都刷疯了,就小唐哦,她昨晚下班的路上,突然眩晕发作——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就是地铁站前的那个长楼梯,哦呦,滚了好几十节呢,最后是撞在栏杆上了才给停住的。”

徐林:……

徐林想起昨天傍晚的一些细节,已经隐隐觉得后颈发凉了,李姐却还在认真哔哔。

她大概十分享受传播八卦的乐趣,客观叙述完毕,还要加上一些主观评价。

比如:“小唐的运气是真的好!”

不是……

徐林都震惊了:“摔了还是运气好吗?”

“那不然呢?”

李姐毫不客气的甩了他一眼刀:“新闻看过没有?那一米深的坑,都有人掉进去的时候正好撅断了颈骨,当场就死了!”

“那才叫运气不好!”

“朋友圈里小视频都拍到了,小唐的眩晕啊,那就是一瞬间的事,说倒就倒,她旁边那人拉都来不及,才一眨眼,人咕噜咕噜就下去了,顺当的跟她自己跳的一样呢!”

“几十级的台阶,又那么陡,随便磕到脑袋哪里,都有可能变成大事,结果小唐呢?”

“她除了腿和胳膊骨了折,也就是身上的软组织挫伤比较多。”

“碰上这么大的事,却不重伤也没破相的……”

李大姐话音一顿,翻了个并不含蓄的白眼,呵呵道:“这还不叫运气好?

说完,她又格外刻意的看了看徐林,心想你也是运气好的。

唐萃摔在了大庭广众的地方,还被小广场上的路人拍了短视频,所以前因后果清清楚楚——

不然你作为许主管的外孙,前脚来上班,后脚你要负责那小孩的前老师,就因为大伤进了医院。

怕不是搁外头传上两圈,就成你们家下手推的她了。

结果她感叹完一抬头,正好看到这新人目光怔忪的发着瓷,瞳孔都要收缩了。

——大概是想明白了里头的关节,害怕了吧?

李大姐遂温声安慰他。

“没事没事,人都是闲的,就爱传那些风言风语,许主管做事一直就讲究着呢,我们熟人都知道的。”

然而徐林只是自顾自的发着呆,耳畔,隐隐约约还能传来李姐碎碎念的声音。

“虽说脑袋没事就很幸运了,但伤筋动骨怎么的也得一百天,小唐这一摔,也不知道园里能不能批她三个月的假……”

但此时此刻,徐林的脑子里,却只剩下昨天傍晚时,彔白和他告别的画面。

小男孩笑眯眯的摇手跟他说再见。

【你为什么不和唐那什么说再见?】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问的。

然后那小孩抱着装满手指泡芙的盒子,轻声细气的说:

【后天根本见不到阿唐,说再见没有意义的】。

青空白日的,徐林居然打了个哆嗦。

但恐惧褪去之后,新的兴奋却涌了上来——他表现的越“灵异”,不就越证明多勒齐真的有料可挖吗?

要不是等下还有园区教工大会,徐林几乎要压抑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直接飞回家给那小孩儿烤布丁吃了!

但想要长久的接触那个小孩儿,就必须保住目前这份工作。

徐林耐着性子给自己打了打气,跟着李姐去了大礼堂,准备参加所谓的教职工会议。

他的座位很靠后,手边就是窗帘,十分便于摸鱼,徐林猫好后在礼堂环视了一圈,正好搁前排看到了个熟悉的后脑勺。

那头秃的,一看就是他姥爷!

姥爷左手边还坐着几个人,最左那位,侧脸同样有些眼熟。

哦,徐林想起来了。

——这是昨天他在教室外面等彔白时,那个站在讲台上,教小孩儿糊红包套的老太太!

但熟悉感似乎不只来自这里啊……

徐林盯着那片坐席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这老太,分明是在《万寿菊》那个纪录片里,全程出镜受采访的女专家!

“不会错的……”

虽然年纪大了很多,打扮也不一样,但她还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五官轮廓,同三十年前隐约可见,气质也是一样样的没变过!

“这是个革命老前辈啊……”

徐林咬着指甲,神色莫名带上些笑意。

在知道墓山岭名号的由来之后,他就对大山深处属于仸阿族历代山主的墓葬,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但凡多勒齐家的神奇,有他猜想中的三成水准,那光是陪葬品,就够他一波肥了!

只是“宝库”毕竟是人家造的,具体什么构造他一概不知。

再加上徐林现阶段所有的“觉醒”,都还只停留在精神层面,身体素质菜到抠脚,要是贸贸然冲上去,别说进墓找宝贝了,他很可能在爬山的半路上,就被察觉到形迹可疑的大爷抓到,直接押送派出所。

同时,仸阿族墓葬的情报也很少。

他们的民族没有受创,文化没有断代,归附不过半个世纪,还是区域自治——

就连身为统治者多勒齐本身,也从古代一直尊崇到现在,血系都是一脉相承。

别说盗墓了,就连考古,也只有三十年前抢救发掘的那一次。

而那次保护性发掘后,唯一面相了大众的资料,就只是那部《万寿菊》而已。

纪录片终归只是纪录片。

很多隐情,打一开始就不会被拍摄下来,后续自然也不会告知大众,徐林满头雾水之下,突然碰到个“当事人”,可真是救了命了!

他开始很认真的考虑起了搭讪的问题。

结果临到会议结束,会议助理们开门引路,那位坐前排的老专家,和他走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门。

徐林暗骂了一声“卧槽”,电梯都不等了,出了门后拔腿就跑,吭哧吭哧能有八百来米,才总算成功的在中庭处,截住了那个老太太。

“李老师!”

他好赖利用之前的会议时间,查了下人家的百科资料,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李秀灵老师,等我一下啊李老师!”

略显迫切的男中音随风传出去很远,引的不少人频频回头,前方被他点名的那道背影,终究是稍稍顿下了脚步。

李秀灵侧身的幅度并不大,看向那叫喊着的年轻人时,眼神里透出几分惊讶,但神情总体来说并不愉悦。

因为生在近现代交替的那一年,师承又比较老派,比起“老师”,李秀灵一向更习惯被称呼为“先生”。

她退休后,是被百鸟园德高望重着请回来的,所以哪怕是园里的小朋友们呢,临上课前,也会被生活老师好好教过:

见了她,是要喊“先生”的。

目前唯一的例外就是彔白。

那小孩儿按照家里习惯,哎呀呀的喊老太太作阿李。

但那声“阿李”,是老太太自己点了头同意的——她跟彔白说话的时候,都能刻意改用土语,这点迁就其实不算什么。

但徐林是哪个哦?

叫我就要理你吗?

夏日炎炎的风里,老太太很有礼貌的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和煦一笑,眼神扫过徐林,却并没看进眼底,笑完,摇摇头就走了。

这是她的教养,不代表她的心情。

但徐林不懂啊!

他就是个纯粹的ky,被笑容打发之后,还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脸,心想这老太太笑了不就是听到的意思吗,听到为什么还不停下?

难道是耳朵不好,没听到我还让她等一等吗?

但时间不等人,反正老太太腿脚慢,他再憋一口气,也就追上了。

“见到李老师真是太荣幸了!”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徐林几乎是绕着老太太打圈走路——

沿途消耗掉了近一年份的情商和话术,从李秀灵的著作(刚才搜索的,其实没看过),她上过的公开课(这个其实也没看过)和她参加过的讲坛类节目(只阅览了分集简介)入手,努力的吹了十里彩虹屁。

期间,他还提出了各种网上搜索来的高端问题,生怕自己前言不搭后语会露馅,脑细胞死了一筐又一筐。

李先生就那么匀速走着,任他说什么,除了礼貌的微笑,并不做额外回应。

快要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徐林已经无话可说,几乎是在拿写作文凑字数的心态,对仸阿族进行各种胡编乱造,试图吸引老太太和他说点啥。

结果一时嘴瓢,提及了自己从明天开始,要负责一个仸阿族的学生。

“仸阿族的学生?”

李先生重复完这一句,像是终于产生了点兴趣,拿正眼好好瞧了他一圈,想起来了:“昨天扒后门窗户那个,是你吧?”

“唉?哦,是我!”

徐林赶忙答到:“前辈带我探探路,顺便认识一下小朋友。”

“小朋友……”

老太太满面和善终于真实了一些,道:“昨天那一班里的小朋友里,仸阿族的,貌似只有靡黎阿吧?”

“对的。”

徐林反应的也很快,“靡黎阿·多勒齐,就是彔白呀。”

李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会刻意跟她介绍彔白,这果然是个纯粹的新人。

但爱屋及乌总是存在的,于是李秀灵只是慢悠悠的继续走着,然后侧头问他:“你想了解什么呀?”

那还用问吗?

徐林心底的小人当即一跳:问你当年亲手挖出来的万寿菊啊!

那纪录片拍的实在太坑,提及墓主人时用尽了春秋笔法不说,连张棺椁的照片都没有,陪葬品鉴赏时,展出的也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万寿菊地宫,东南娘娘墓,还有西娘娘墓!

合起来能算三座大墓了,但最能拿的出手的,居然只是墓门到地宫前的大壁画!

一千两百年的大墓啊,一个国宝都挖不出来吗?

牌面呢?!

那边厢,李先生显然被这几个关键词带起了一阵回忆,半晌后回忆完了,才慢吞吞的开始给他讲:

首先,万寿菊确实是多勒齐家的。

她真名叫开里姆阿,如人称代词所示,性别上是个姑娘。

而东南娘娘,其实是和谐了之后的错误叫法。

它作为头衔时,其实和后头那个西娘娘是对应的,喊作东娘娘。

东娘娘族姓瓦那,是联姻来的大老婆,和开里姆阿这个大山主对应,是多勒齐那一代的大山君。

官方性别:男。

所以东南娘娘这个混号的原称,其实是东·男娘娘。

西娘娘来头则要小一点,是多勒齐西北部一个叫福勒希托的小家族,战败后来投奔,专门献给她做小老婆的。

小老婆大名衣图纳。

官方性别:女。

徐林:……

徐林表示闭嘴惊艳。

纪录片里春秋笔法起来,只说有一男两女三具古尸,他脑子里理所应当的一转,就当是男主人同一妻一妾。

——结果你还真就一夫一妻制呗?

话说万寿菊地宫是一千两百多年前的了,仸阿族当年就玩这么潮的吗?

生前干了就干了,死后居然还光明正大的合葬了?

三个人?

李先生并没有对他一言难尽的表情多说什么,只笑了笑,解释道:“东南地区相较中原,自古以来就远,又和诸多小国接壤,背靠密林,很容易乱,所以这是当地人在氏族联合期,就传下来的古习俗。”

“对仸阿人来说:肯结亲,就是他们结盟时能拿出的最高诚意。”

肯出嫁,意味着不留后路的托付,是最高规格的忠心。

肯迎娶,代表着毫无保留的新任,是最高规格的接纳。

对于仸阿的【山主】来说,只要是“以上娶下”,那就可以通杀式的娶,大山主狠下心来咬咬牙,甚至可以把他那一系向下的所有家族首领,全都变成他老婆。

“这种婚姻,本质是权利的融合和收束,靠血系的结合和礼法名分来绑定,根本不受年纪、性别、又或长相美丑的影响。”

——其实从当年考察结果看,开里姆阿的大老婆虽然是瓦那家族的男性,但她的性取向,明显是偏女的。

她主墓室一侧的墙上,跟挂画似的嵌着三个写了女性名字的牌位,很大概率代表着列位比她早死,但又没资格拥有独立墓室的“小娘娘们”。

“事实上,”李老太太微微一笑:“这个以上娶下的传统,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废除。”

徐林:……

徐林:“不是,我们国家的法律……不是要求公民一夫一妻的吗?”

“一夫一妻?”

李先生表示呵呵。

哪怕普罗大众,都多得是出轨劈腿又各玩各的,只要民不举,肯定官不究,只要不是什么X内干部,国家才没心思注意你是不是婚内出轨呢。

何况仸阿族的观念就是这个样子。

人家的小三小四,都属于政|治|问题,每个冒出头的人背后,都不晓得会有多少博弈——

反正只要是能成功举办了婚礼的,那这位进门的小老婆,和他/她所能代表的价值,必然同时得到了山主夫妻两个人的认可。

你要说法律不给第三者发证,人家本身其实也不需要这个证。

你再说事实婚姻也算重婚,那不好意思,人家办完婚礼就是结盟成功,夫妻生活什么的,其实不一定有后续。

“虽然前两代似乎都没有这么做,但前前代生活的时期特殊,格外在意要响应国家号召,前代多勒齐更是英年早逝,而且我记得他娶的……好像不是仸阿族人吧?”

“至于靡黎阿这一代……”

“他如果愿意,那应该是可以的。”

李秀灵掐指算了算:“不过他们的辈分是跳着算的,靡黎阿要是想娶,最大的那位库多来家的同辈,今年得有69了吧?”

“啧啧,年纪比我都大,也不知道活不活得到他成年那天。”

修文

这是架空世界,请注意,现当代中国不会存在这样的少数民族,看过就算,不要当真,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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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万寿菊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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