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罗汉堂便是后院禅房,林建军对这里还算熟悉,拐过几个弯就来到镇国寺后门。
门上铁锁清晰地呈现两人眼中,林建军牵着裴静文来到土墙前,急切道:“翻过去。”
说完不等裴静文反应过来,身手矫健地攀上高高院墙,纵身一跃没了身影。
裴静文愣在原地。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以前她还不以为意,今天算是遇到了。
她们还不是夫妻,他就丢下她独自跑路,不可靠,太不可靠!
裴静文仰起头,呆呆地望着差不多快三米高的土墙。
别问,问就是后悔。
她就不该陪他一尊佛像一尊佛像拜过去,不该回握他的手,她该用力甩开他的手,告诉他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气死她了!
林建军跳下高墙,手向后伸欲牵裴静文,不成想扑了个空,惊慌回头,唯一堵土墙矗立山林之间。
完了,他完了。
林建军重新翻回去,才坐上墙头,撞上一双充满冷意愤怒的眼眸,心如死灰。
他真的完了,心上人还没捂热,就要没了。
“阿静,”他跳下墙头,忐忑地扯了扯她衣袖,“如果我说我方才是去探路,你信吗?”
裴静文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不说话。
林建军绕到她身前,觍着脸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赔罪道:“阿静,我知错了。”
裴静文还要甩开他的手,林建军用了力道,她一时没能挣脱开,只好别开脸不看他,依旧没说话。
林建军歪着上身,脑袋往她跟前凑,紧张道:“阿静,我真的知错了。”
裴静文继续扭头,不肯看他。
“你打我骂我出气,”他耷拉着头,握住她手腕,摊开她掌心朝自己脸上招呼,“别不理我,阿静你理理我。”
余光瞥见像只可怜小狗的林建军,裴静文噗嗤笑出声,又觉不妥,板着脸说:“没有下次。”
林建军立即三指指天,铿锵有力道:“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否则死无全……”
“好了,”裴静文打断他的话,“有些话别乱说。”
林建军笑着半蹲下来:“我驮你。”
裴静文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骑在他脖子上,胳膊撑着土墙向上用力。
身后突然传来少女愤怒的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裴静文胳膊打滑,险些摔下来。
林建军反应迅速,一手高高举起扶住她腰身,一手扣住她大腿,将她稳住。
他微不可闻轻叹一声,保持驮着裴静文的姿势转身,颔首道:“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林建军见过江阳县主。”
裴静文怕摔下去,手无意识环住青年下巴,恍惚间想到他拜见天启帝时,好像都没用这么长的自称。
高瑕月挥退跟在身后的护卫,快步走到林建军身前,仰头望向被他驮着的裴静文,眉心微蹙:“她就是阿爷口中你单相思的那个女娘?”
裴静文垂首打量被称为江阳县主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双丫髻,鹅蛋脸,浓眉大眼,肌肤白皙,上穿鹅黄上袄,下配朱红罗裙,活脱脱俏皮可爱的黏土娃娃。
娇俏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让林建军怕成这样,像躲瘟神似的。
察觉到裴静文的视线,高瑕月蛮横道:“你下来,不许骑他。”
保持这样的姿势说话是有点尴尬,裴静文拍拍林建军,示意他放自己下地。
林建军只当不懂,双手反环住她双腿,淡淡道:“我心甘情愿驮她,不劳县主挂心。县主若没旁的事,林某和她继续玩闹了。”
将他们的互动收入眼底,高瑕月眼眶顿时红了一圈,活像被欺负了一样。
“你以为翻出去就能走得了?”高瑕月忍住想哭的冲动,冷哼一声,“今天你不说清楚,休想踏出镇国寺的门。”
林建军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道:“县主想我说什么?我与心上人结伴同游,县主跑来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究竟是何居心?”
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心上人,气跑了她赔?
他说话有点重,又有点直白,高瑕月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裴静文轻叹,她就说林建军这么一个文武双全、多才多艺、高大英俊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姑娘爱慕他。
瞧瞧,面前这位哭起来娇俏惹人疼的小姑娘不就是他的一位爱慕者。
“林三,放我下来。”她轻轻拍他手臂。
林建军不想放,裴静文又拍他一下,力道比之前重。怕她不高兴,林建军慢慢放她下地,却又立即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裴静文无奈地斜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手帕递到高瑕月面前,温声道:“县主擦擦眼泪。”
高瑕月推开她的手,竟是嚎啕大哭起来:“谁要你的手帕,拿开!”
“爱要不要,”林建军不满地轻哼,“阿静,我们走。”
已经打了照面,林建军没打算继续翻墙,拉着裴静文与高瑕月擦肩而过。
高瑕月对着他背影喊道:“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林建军如蒙大赦般转身,千恩万谢地朝她拱手道:“江阳县主大恩大德,林某没齿难忘,来生必将结草衔环相报。”
说完不再逗留,牵着裴静文逃一般小跑着离开。
“你!”高瑕月气得直跺脚,“查!给我查,三日内我要知道那劳什子阿静身份。”
青驹旁守着八个身穿宁王府护卫衣裳的男人,林建军眉眼犀利地沉下来,不善地盯着八人。
打头那人大着胆子上前,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将军恕罪,没有县主吩咐,我们不敢放将军离开。”
林建军冷笑着问:“林某犯魏律了?”
“这……”打头那人迟疑片刻,“将军没有犯魏律。”
林建军声音一沉,气场全开:“既然如此,你们无缘无故限制朝廷命官行动,私自扣押吾之坐骑,便是触犯大魏律,该当何罪?”
护卫抱拳道:“将军言重了,我们岂敢扣押将军的坐骑,更不敢限制将军行动。”
“不敢就滚!”林建军戾气十足,护卫赶忙让出一条路。
等裴静文翻坐上马背,林建军这才脚踏马镫翻身上马,坐至她身后。
他左手从她腰际往前伸松攥住缰绳,漫不经心扫过八个王府护卫,懒声质问:“尔等如此行径,你家大王是否知晓?”
护卫不敢多言,默默颔首。
“也罢,今日我心情好。”他轻哼一声,“回去告诉江阳县主,有不痛快冲我来,别牵扯无辜之人。”
出了镇国寺,裴静文担忧道:“那个小姑娘是王府县主,你得罪她没关系?”
林建军下巴抵着她肩膀,呼吸热气尽数喷洒她脖间,低声道:“县主没实权,她人虽娇蛮任性,却没多大坏心,不会有事。”
“痒……”裴静文伸手推他,想起他生气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你刚才又凶又二。”
“‘二’字作何解?”林建军蹭了蹭她手心。
裴静文想了想,说道:“你自称吾的行为就很二。”
“这大抵就是阿兄说的文化差异吧。”林建军坐直上身,“吾和某、予、不才、仆、奴等称谓一样,在大魏都是很稀松平常的自称。”
“在我们那儿自称这些太傻了。”裴静文噗嗤一笑,“其实他们也只是听吩咐做事。”
林建军说道:“所以我没有真的凶他们。”
裴静文惊讶道:“这还不叫真的凶他们?你都给人家吓得不敢说话了。”
林建军说道:“我与他们和和气气,不敢说话的就该是我了,你知道她阿耶是谁吗?”
“我又不是魏人,怎么知道?”裴静文理直气壮道。
而且就算她是魏人,凭魏朝这消息流通速度,也有可能不知道。
“先帝元后嫡长子宁王。”
“嫡长子?”裴静文低声念叨,“嫡长子……诶,我记得不是有个什么嫡长子继承制吗?她阿耶是嫡长子,怎么没有当皇……”
林建军一把捂住她的嘴:“别乱说话。”
宁王,高家大郎,出身尊贵,不出意外本该是继承大位的人。
可惜先帝更属意继后所出第一子,也就是当今天子高二郎。
当年先帝立太子时,朝堂为立元后嫡长还是继后之子一事争论不休,好几位重臣驳斥先帝废嫡立庶、废长立幼,落得贬谪、流放、抄家的下场。
直到那场不知是何人手笔的马祸发生,嫡长子宁王摔断腿,不可再为君,先帝终是如愿以偿,将继后所出的今上扶上太子之位,名分方定。
林建军作为臣下,不好妄议主上旧事,语气甚是委婉地说:“天家亲情淡薄,宁王身为元后嫡长,身份尴尬。金吾卫中郎将掌坊门开关,不该和宁王府的人有牵扯。”
“江阳县主追着我,那是小女郎年纪小不懂事,天子知晓不过一笑而过。但是我不能不懂事,宁王更不能不懂事。”
裴静文促狭道:“听你意思,还挺惋惜?”
林建军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脑门:“胡说八道。”
“被我说中了吧!”裴静文捂着脑门叫唤,“你就是惋惜,还恼羞成怒。”
林建军解释道:“这只是其一,你知道她说要嫁我的时候几岁吗?”
“几岁?”
“十岁。”
“几岁!”
“十岁。”
裴静文转头上下打量他:“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禽兽。”
“我不是!”林建军满脸痛苦,“因为她这句童言无忌,阿兄抽我抽断一根皮带。”
裴静文横着眉,故意调侃他:“你还说你不是!你肯定做了什么,否则你哥怎么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揍你。”
“我真没有。”每每想起这件事,林建军就委屈得不行。
“那年至尊在太液池旁设宴,我奉诏入宫赴宴,不胜酒力,随宫人退下更衣,途中碰到爬上假山石下不来的江阳县主。”
“那时我不认识她,想她左不过是公主县主,又或是哪位公主县主的伴读。”
“我看一圈没瞧见跟着她的侍女乳母,以为她是偷跑出来玩,怕她被罚没声张,只让宫人去抱她下来。”
“她嫌弃那宫人相貌平平,不肯让他抱,我怕她支撑不住跌下来摔伤,好不容易在宫里发一次善心,多管闲事抱她下来。”
裴静文兴致勃勃追问:“然后呢?”
“当时她向我道谢,也没有多说其他。三个月后我二十岁冠礼,她随宁王妃赴宴,在阿嫂那里碰到我,悄悄对阿嫂说我抱过她,以后非我不嫁。”
结果就是林尔玉认为他禽兽不如,不由分说揍他一顿。
“哈哈哈哈哈……”裴静文笑出眼泪,“你好惨。”
林建军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从未见过如此恩将仇报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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